兄弟

夜，静到了极点，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人家的犬吠。霍家大宅的客厅仍然亮着灯。

几个小时前，在孟思南的化妆间里得救的那个男子名叫常贵，他跟了霍廷锴很多年，在霍家做事已十五年有余。所以，霍家与复兴社的恩怨，他是再清楚不过的。当年，霍震南身上的那一枪，就是拜复兴社所赐，所以霍氏定下了死的规矩，霍家人与复兴社，入复兴社者，断指。

可常贵还是破了规矩。

因为四年前，东北三省沦陷，举国震动，常贵远在北方的亲人也***本人杀害。即便知道霍家与复兴社势不两立，可国破家亡之际，所有的恩怨都是小事，他瞒着霍廷锴加入了这个救国组织，代号“老鹰”。

此刻，他在大厅已经跪了几个小时，双腿几乎失去知觉。霍廷锴没有处置常贵已是顾念这几年的情分，他却倔强地不肯离开，非要见霍廷锴一面。

宝荣与宝兴两兄弟自小就跟着霍廷锴，对他的心性最是了解。宝荣打赌霍廷锴是肯定不会见常贵的，将来也不会再让他留在霍家，于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，恨不得立刻就打发他走人。

倒是宝兴，始终顾念这几年兄弟们跟着霍廷锴的情分，不免有些同情他，劝了好几次，又偷偷塞了钱给他，让他离开霍宅离开上海，可常贵仍是一句话也不说，坚持不走。

他最终等来了霍廷锴。

“少爷，您看他，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晚上了，我劝了半天了，他就是不肯走。”宝荣道。

霍廷锴没有动怒，他让宝兴将他扶起来，但因为跪得太久的缘故，常贵的双腿根本无力支撑，一个不稳，瘫软在地上，他硬是爬了起来。

“到底要跟我说什么？”

“少爷……”

才说了两个字，常贵再一次摔倒。

“坐着说。”

宝荣听了霍廷锴的吩咐，给他搬来了椅子。待常贵坐定，霍廷锴支走了宝荣和宝兴，因为他知道常贵接下来要说的话究竟是什么。

“少爷，我知道我对不起您……是我差点连累了您，也坏了霍家的规矩，但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。我是为了报仇，日本人该死。”

“既然没错，那你为什么还跪着？”

“因为我坏了霍家的规矩。”他望着霍廷锴的神情，还是想赌一把。面对青龙会步步紧逼，复兴社在上海的成员几乎已经走到了绝境，若是他们能争取到霍廷锴的相助，以他在上海滩的地位及财力，复兴社或许还能有条生路。

今日，他既然救了他，就一定还会救更多的人。

“少爷，日本人究竟要干什么您是知道的，世道已是如此，我们想救中国，复兴社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救国人，少爷……”

“我不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事”，霍廷锴还是打断了他的话，“现在青龙会正在四处搜捕你，你跟了我这么久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，今天晚上，我会派人把你送出上海，走了就别再回来了。”

“少爷……”

常贵拼命地哀求，霍廷锴冰冷的面孔的确上闪过一道叫人不曾察觉的神色，但是，很快消散。

“你听好，我救你，跟你身后的那个组织没有任何关系，仅仅是因为你是为我霍廷锴做事的人。至于复兴社，他们这些人的生死跟我更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
“少爷，青龙会对霍家商会也一样虎视眈眈，迟早会下手，对您……”

“不必再说了！”霍廷锴喝住了他，“我再说最后一遍，走！走了就别再回上海了！”

没有人知道霍廷锴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有过一丝犹豫，他只是对着门外的宝兴吩咐了一句，“送他离开上海。”

常贵没了主意，最终，他抄起客厅果篮里的一把小刀，剁了左手的大拇指，他不想破坏霍家的规矩。

那是凌晨两点的上海，夜阑人静。

常贵被秘密送出了上海，但事情并没有全部解决。“舞后桂冠”花落孟思南一事，霍廷锴须得对段家兄妹有个交代。于是，他连夜去了段府。

段玉玲果然生怨，迟迟不愿下楼来见。兄长段佑明却不同，他虽已是霍氏电影公司的大股东，如今又当上了大***的老板，生意可谓风生水起，但全上海滩谁人不晓，他能从一个街头买水果的小贩，一步登天，妹妹又成了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，全是仰仗霍廷锴的力量。他不可能与霍廷锴为这样的事翻脸。

更何况，他对霍廷锴的忠诚是为真心，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动摇。

“实在是事发突然，所以玉玲那边……”

“廷哥放心，玉玲她没事。我说过，只要是你的决定，我们兄妹两没有不答应的。只是……”段佑明知道青龙会带人搜查舞厅的事，却只字不提，只是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孟思南生出了不少疑问。

“只是廷哥，有些话我知道不该问，但……”

“你是不是想问那位孟小姐？”

段佑明笑了。

“以后，你会知道的。”

这是第一次，霍廷锴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回答他的疑惑，段佑明是何等的聪明，他知道，这件事情，他不可以再问下去了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送走了霍廷锴，段佑明回去的时候，段玉玲竟赤着脚匆匆从楼上跑了下来，仍未消气。

“霍廷锴呢！他怎么就走了？”

段玉玲直呼其名，就要追出去，段佑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，拦住了她。“你干什么去！”

她的脸上尤带泪痕的模样，满是委屈与愤怒，她原以为段佑明至少会向霍廷锴说明她的怨气，可却连这一点点的夙愿也落空了。

“哥，霍廷锴是不是全忘了，要是没有你为霍家卖命，能成就他霍廷锴的野心吗。你再想一想我，我是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，那个孟思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，凭什么她可以取代我！”

话至此处，她又是一场大哭，段佑明却异常冷静。

“要不是出了事，廷哥怎么可能忽然变卦，你再胡闹又能如何，能改变这个结果吗？”

“什么出事！能出什么事！日本人搜查房间的时候他就护着她！霍廷锴就是心血来潮看上那丫头了！”段玉玲猛地甩开段佑明的手，“这么多年了，霍廷锴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，他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兄妹两，他压根没把你当兄弟，谁都是他的狗！”

“啪……”

段佑明猛地抬起手，抡起来就是一巴掌朝着她挥去。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。

仅仅一秒钟，段佑明就后悔了。他用力攥住有些发疼发麻的手，紧咬住牙关，看着玉玲的脸颊顷刻浮起来的指印，他心疼，也自责，但是神色丝毫没有因这一巴掌而有任何变化。

“记住！永远不许再说这样的话，永远！”

小说《灼灼芳华》 第6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