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窗纱,在床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苏绾青盯着掌心的机关鸟,翼部那个云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。
三年前北疆的回忆如碎瓷般扎进脑海。
满脸血污的年轻将领,外祖父凝重的神色,还有她随手相赠的机关鸟...
“**该喝药了。”
小桃的声音将苏绾青拉回现实。
她接过药碗,褐色的药汁映出自己苍白的脸。
萧云澈那句「若你执意涉险,我必生死相随」还在耳边回荡,可自那日清晨后,他就再没露过面。
“萧将军呢?”她故作随意地问。
小桃眼神闪烁:“将军一早就出门了,说是...军务在身。”
苏绾青指尖轻叩碗沿。
军务?
怕是故意躲着她吧。
那日剖白心迹后,萧云澈显然不知如何面对,连换药都特意避开她醒着的时辰。
“去备车。”她突然放下药碗:“我要回府。”
“可将军吩咐...”
“我是他的囚犯吗?”苏绾青掀被下床,后脑的伤却让她眼前一黑。
扶住床柱缓了缓,她咬牙道:“去把我那套檀色骑装取来。”
小桃还想劝阻,却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。
半刻钟后,苏绾青已换好衣裳,对着铜镜将长发高高束起。
镜中人眼下有淡淡的青影,唇色也比平日苍白,唯有那双杏眼亮得惊人。
“**...”小桃捧着封信匆匆进来:“门房说刚有人送来的,指名要交给您。”
信封素白,没有落款。
苏绾青拆开,里面只有张对折的纸条。
「未时三刻,西城旧茶坊。事关军械案关键证据。」
字迹陌生,但纸角印着个极小的螭纹。
二皇子府的标记!
苏绾青心头猛跳。
这是陷阱还是真线索?
她下意识摸向腰间,才想起佩剑不在身边。
正犹豫间,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她推开窗,恰看见萧云澈策马离府的背影,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“将军去哪了?”她急问路过的小厮。
“回**,将军奉召入宫了。”
入宫?
苏绾青看了眼滴漏,已近午时。
若她现在出发,或许能在萧云澈回府前先去茶坊一探。
这念头刚起,她就暗骂自己莽撞。
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?
可万一是真线索呢?
军械案牵涉父亲,又关系萧夫人遇刺旧事...
“小桃,取我的银簪来。”苏绾青最终下定决心:“再备匹快马。”
西城旧茶坊比想象中破败。
苏绾青压低头上的斗笠,在二楼最里的雅间前停下。
门缝中飘出缕缕檀香,混着某种熟悉的药草味。
她轻叩三下,门内传来个沙哑的声音。
“进。”
推门瞬间,苏绾青浑身汗毛倒竖。
窗前立着个佝偻身影,黑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,只露出个尖削的下巴。
“苏**果然守时。”那人转身,兜帽下的眼睛如两点鬼火:“老朽恭候多时了。”
苏绾青按住袖中银簪:“阁下是?”
“无名小卒罢了。”黑袍人从怀中取出个木匣:“这是二殿下让我转交的,军械司失窃案的真相。”
木匣被推到案几上,苏绾青却没接。
这太蹊跷了,二皇子为何主动送上证据?
除非...
“条件是什么?”她直截了当。
黑袍人低笑:“苏**爽快。”
他枯枝般的手指轻叩匣盖:“只要萧将军停止追查,并交出北疆兵符,二殿下保证...”
“保证什么?”苏绾青冷笑:“保证不杀我们灭口?”
黑袍人眼中凶光一闪:“苏**慎言。令尊与二殿下的交情...”
“我父亲与二皇子毫无瓜葛!”苏绾青厉声打断,同时袖中银簪已滑至掌心。
她早该想到,这是离间计!
若她真拿了这所谓的“证据”,不仅坐实父亲勾结二皇子,更会连累萧云澈...
“既如此...”黑袍人突然掀开木匣:“苏**不妨亲眼看看。”
匣中躺着一枚青铜令牌,上面刻着苏字家徽!
苏绾青瞳孔骤缩。
这令牌确实是父亲的,但三年前就已遗失...
“很眼熟吧?”黑袍人阴笑:“这是从北狄刺客身上搜出的。三年前萧夫人遇刺,幕后主使正是...”
“***!”苏绾青拍案而起,却突然腿软。
茶香中混着的药草味...是迷魂散!
她踉跄后退,银簪直指黑袍人:“解药!”
黑袍人缓缓摘掉兜帽,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。
“苏**还是太嫩了。”他击掌三下,雅间暗门突然冲出四个持刀大汉:“带走!”
苏绾青强忍眩晕,银簪如毒蛇吐信,直刺最近那人的咽喉。
对方闷哼倒地,她却也被另两人扣住肩膀。
千钧一发之际,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,袖中机关鸟突然振翅飞出,直扑黑袍人面门!
“啊!”黑袍人捂眼惨叫。
苏绾青趁机挣脱,撞破窗户跃下茶楼。
二楼高度让她落地时崴了脚,却顾不得疼,一瘸一拐地冲向系在巷口的马匹。
身后追兵已至。
苏绾青刚跃上马背,一支弩箭就擦着她耳际飞过。
她伏低身子猛夹马腹,骏马嘶鸣着冲入街市。
人群惊呼四散,货摊被撞翻一片,总算暂时阻住了追兵。
转过几个街角,苏绾青已头晕目眩。
迷魂散的药效越来越强,她不得不紧抓马鬃才没栽下去。
眼前景象开始模糊,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个玄色身影策马而来...
“绾绾!”
熟悉的声音如惊雷炸响。
苏绾青勉强抬头,萧云澈的身影在视野中摇晃。
她想回应,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。
下一刻,天旋地转间,她落入一个带着松木冷香的怀抱。
“撑住...”萧云澈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慌乱:“前面就是医馆!”
苏绾青想告诉他令牌的事,想警告他有埋伏,可舌头却像灌了铅。
恍惚中她看见萧云澈身后闪过一道寒光。
“小心!”
用尽最后力气,苏绾青猛地推开萧云澈。
一支弩箭破空而来,本该穿透他后心的箭矢,狠狠扎进她肩头。
剧痛让她短暂清醒。
萧云澈眼中瞬间爆发的杀意比任何兵器都可怕。
长剑出鞘的龙吟声中,她听见箭矢入肉的闷响,听见刺客的惨叫,最后听见的是萧云澈撕心裂肺的呼喊。
“绾绾!”
黑暗如潮水涌来。
“脉象浮紧,箭上淬了毒...”
“先用金针封穴,再去我府上取...”
断断续续的对话飘进耳中。
苏绾青想睁眼,眼皮却重若千钧。
肩头的疼痛已经麻木,取而代之的是种奇怪的温热感,像是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。
“三日不退热就危险了…”
这声音...是程颐?
苏绾青努力聚焦视线。
朦胧中,程颐白袍的身影正在榻前忙碌,而床柱旁倚着个玄色身影。
萧云澈脸色苍白如纸,右臂缠着绷带,却仍固执地守在榻边。
她想说话,却只发出声微弱的**。
萧云澈立刻俯身,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吓人:“绾绾?”
“将...军...”苏绾青气若游丝:“令牌...假的...”
萧云澈握住她的手紧了紧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声音沙哑:“别说话,保存体力。”
程颐端着药碗过来:“将军也该换药了,伤口都...”
“先看她。”萧云澈不容置疑。
药汁苦得惊人,苏绾青却乖乖咽下。
她有很多问题想问,可体力不允许。
昏沉间,她感觉萧云澈的手指轻抚过她额前碎发,温柔得不像那个冷面将军。
“睡吧。”他低语:“我守着你。”
这简单的承诺却让苏绾青鼻尖发酸。
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,指尖在他掌心轻划。
是个云字。
萧云澈呼吸一滞,眼中情绪翻涌如海。
但未等他回应,苏绾青已陷入昏睡。
再次醒来时,屋内点着安神的沉水香。
苏绾青试着动了动肩膀,疼痛已经减轻不少。
窗外暮色沉沉,不知已过去几日。
榻边伏着个熟悉的身影。
萧云澈竟坐在脚踏上睡着了,头靠着床沿,剑眉微蹙,像是梦中也不得安宁。
他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有些松散,几缕黑发散落在额前,衬得脸色愈发苍白。
苏绾青鬼使神差地伸手,想拂开那缕散发。
指尖刚触到他的眉骨,萧云澈就猛地惊醒,本能地扣住她手腕。
“疼...”她轻呼。
萧云澈立刻松手,眼中闪过懊恼:“抱歉。”
他声音因刚睡醒而低哑:“感觉如何?”
“好多了。”苏绾青试着坐起,萧云澈连忙扶她靠好。
两人距离突然拉近,松木冷香混着药草味扑面而来。
她这才注意到萧云澈眼底青黑,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。
“我睡了多久?”
“三天。”萧云澈递来温水:“程颐说毒已清了大半,再静养半月...”
“半月?”苏绾青急道:“军械案怎么办?二皇子那边...”
“交给我。”萧云澈打断她,眼中寒芒一闪:“那日茶坊的人已经招供,令牌确实是伪造的。”
苏绾青松了口气:“那父亲...”
“苏尚书与此无关。”萧云澈顿了顿:“但...”
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让苏绾青心头一紧:“但什么?”
萧云澈沉默片刻,突然起身:“你该休息了。”
“萧云澈!”苏绾青情急之下直呼其名:“若与我有关,我有权知道!”
萧云澈背影僵了僵,最终转身从怀中取出封信:“这是今早截获的密报。”
苏绾青展开信纸,上面只有寥寥数字。
「苏氏女已知晓三年前事,留不得。」
字迹与茶坊纸条一模一样,纸角螭纹鲜艳如血。
“三年前...”苏绾青手指微颤:“是指萧夫人遇刺?”
萧云澈摇头。
“不止。”他声音低沉:“还有你我...”
话未说完,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老管家慌张的声音传来:“将军!宫里来人,说陛下急召!”
萧云澈眉头紧锁:“知道了。”
转向苏绾青时,眼中满是挣扎:“我很快回来。”
“等等!”苏绾青拽住他袖角:“你刚才说三年前你我...”
“等我回来。”萧云澈突然俯身,在她额前轻轻一吻:“我保证告诉你一切。”
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苏绾青呆住。
等她回过神,萧云澈已经离去,只在枕边留下个精致的木匣。
是他从不离身的那个。
萧云澈一去就是整日。
入夜后,苏绾青实在躺不住,悄悄下榻活动。
肩伤已无大碍,倒是崴伤的脚踝还有些疼。
她踱到窗前,月光如水洒落,照见案上那个木匣。
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。
苏绾青轻手轻脚打开匣子,里面整齐叠着几张纸。
是她这些年遗失的诗稿!
每张都标注了日期,最早的一张竟是三年前北疆军营里的涂鸦,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戴盔甲的小人,旁边题着“赠将军”三字。
匣子下层还有个小布包。
解开一看,苏绾青呼吸都停滞了。
是她十四岁那年丢的珍珠耳坠!
外祖父送的那对,她一直以为遗失在路上了...
最底下压着幅画像。
展开后,苏绾青眼眶瞬间发热。
画中少女伏案酣睡,嘴角还沾着墨迹,正是她及笄那年的模样。
画纸已经泛黄,边角处却平整如新,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。
“原来如此...”她轻抚画像,突然明白了萧云澈那句未完的话。
三年前北疆一别,他竟一直记着她,甚至暗中收集与她有关的点点滴滴...
“**!”小桃慌慌张张冲进来:“不好了!街上都在传,说萧将军被下狱了!”
苏绾青手中画像飘落在地:“什么?”
“说是...说是勾结北狄,意图不轨...”小桃哭道:“宫里刚下的诏,全城**呢!”
苏绾青脑中嗡嗡作响。
太巧了,萧云澈刚被召入宫就...
她猛地想起那封密信,二皇子这是狗急跳墙了!
“备马。”她弯腰拾起画像,声音出奇地冷静:“我要去个地方。”
“可您的伤...”
“现在!”
半刻钟后,苏绾青换好男装,将木匣中的物品贴身收好。
临出门前,她瞥见镜中的自己。
脸色苍白如鬼,唯有眼睛亮得吓人。
“**要去哪?”小桃战战兢兢地问。
苏绾青系紧斗篷:“诏狱。”
诏狱外戒备森严。
苏绾青躲在暗处观察,发现守军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。
她绕到西侧矮墙。
这是外祖父曾提过的密道,当年他救治过诏狱统领,获准在此开个小门方便送药。
砖墙上的暗门还在,但加了新锁。
苏绾青从发间取下银簪,三两下撬开锁芯。
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,她强忍不适钻了进去。
密道幽深曲折,几次差点撞上巡逻的狱卒。
凭着儿时记忆,苏绾青终于摸到重犯牢区。
最里间的铁门前,她透过小窗看见了萧云澈。
他靠墙而坐,镣铐锁着手腕,白衣上沾着斑驳血痕。
听到动静,萧云澈抬头,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让苏绾青心尖发颤。
“你怎么...”他声音嘶哑:“胡闹!”
苏绾青摸出狱卒身上偷来的钥匙,手抖得几乎插不进锁眼:“他们对你用刑了?”
“皮外伤。”萧云澈皱眉:“你不该来,二皇子正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绾青终于打开牢门,扑到他身前:“我看了木匣。”
萧云澈呼吸一滞:“都...看到了?”
“嗯。”苏绾青轻抚他脸上的伤:“三年前北疆军营里,那个满脸血污的将军,原来一直记得我。”
萧云澈眼中情绪翻涌,最终化作一声长叹:“不止记得。”
他艰难抬手,镣铐哗啦作响:“我找了你一年,才知你是苏尚书的女儿...”
“所以那名册...”
“是试探。”萧云澈苦笑:“我想知道你是否...有意。”
苏绾青鼻尖一酸:“傻子。”
她解开贴身荷包,取出那只机关鸟:“现在我知道了,原来你一直留着这只信物。”
萧云澈凝视着鸟翼上的云字:“当年刻得拙劣...”
“我却从未发现。”苏绾青将机关鸟放在他染血的掌心:“直到那***将它还给我。”
萧云澈眸光一软,刚想说什么,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。
苏绾青慌忙扶他起来:“得走了,二皇子这是要置你于死地!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萧云澈摇头:“诏狱外全是埋伏。”
他从怀中摸出块令牌塞给她:“拿着这个去找程颐,他会带你去安全处。”
“我不走!”苏绾青声音发颤:“你明知我...”
“绾绾。”萧云澈突然唤她小名,手指轻抚她泪痕斑驳的脸:“听话。”
这声绾绾击溃了苏绾青所有防线。
她扑进萧云澈怀里,不管不顾地吻上他的唇。
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,却比任何蜜糖都甜。
“生当同衾...”她在喘息间低语。
萧云澈手臂收紧,镣铐深深勒进皮肉:“死亦同穴。”
脚步声已至廊外。
萧云澈猛地推开她:“走!”
苏绾青最后看了他一眼,将机关鸟塞进他染血的手心,转身没入黑暗。
她没看见的是,萧云澈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,将机关鸟贴在唇边,无声地说了三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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