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腻的汗味、劣质机油和隔夜饭菜的馊气,在狭窄的宿舍里搅成一团,浓得化不开。
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投下惨白的光,照着那张摇摇晃晃的折叠饭桌,
也照着桌边几张写满疲惫与麻木的年轻脸庞。韦德华的脸,
正被死死按在冰冷的、沾满凝固油渍的塑料桌面上。
右颊紧贴着几粒粘腻的饭粒和一小片蔫黄的菜叶,油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。
粗糙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卡在他的后颈上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,是工友阿强。
另一个工友肥仔则用膝盖顶住他的腰眼,让他动弹不得。“衰仔!让你去小卖部买烟,
磨磨蹭蹭半个钟头!钱呢?是不是又偷摸藏起来了?
”阿强那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喷在他耳边,唾沫星子溅到他的耳朵上,又热又腥。
“强…强哥…钱…钱掉了…”韦德华的声音闷在桌面里,带着哭腔,细若蚊蝇。他不敢挣扎,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他每一寸神经。他想起病床上母亲蜡黄的脸,
想起催缴医药费的单子,想起自己干瘪的钱包……那点钱,他得留着。“**!
当老子傻嘅?”阿强猛地揪住韦德华的头发,把他的头狠狠往上提了一下,又重重砸回桌面。
咚!一声闷响,眼前金星乱冒,额角传来一阵锐痛,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流下来,
混进油腻的桌板缝隙里。“装可怜?没用嘅!肥仔,搜他身!”阿强狞笑着。
肥仔那双油乎乎的手开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,口袋被粗暴地翻出来,
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被掏走。最后,肥仔的手伸向他裤子的后袋——那里,
藏着他这个月省下来的最后三百块伙食费。“不要!那是我妈的药钱!
”韦德华不知哪来的力气,猛地挣扎了一下,带着绝望的嘶喊。“药钱?”阿强呸了一口,
“你老母要死早死啦!晦气!按住他!
”更多的拳头和鞋尖雨点般落在他蜷缩起来的身体上、背上。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,
刺穿皮肉,扎进骨头缝里。世界在眩晕和剧痛中旋转、碎裂,只剩下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他像条被扔在砧板上的鱼,徒劳地翕动着嘴,发出不成调的呜咽。不知过了多久,
暴行终于停止。宿舍门被哐当一声甩上,留下死寂和一片狼藉。
韦德华蜷缩在冰冷油腻的地上,浑身无处不痛,脸上黏糊糊的,分不清是血、泪、汗,
还是桌上的油污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。黑暗和绝望彻底吞噬了他。
明天……明天的班还要上。他得活着,为了病床上的妈。他挣扎着想爬起来,
四肢却像灌满了铅。第二天中午,烈日灼烤着大地,空气闷热粘稠,仿佛能拧出水来。
韦德华拖着散了架的身体,机械地走在厂区通往对面快餐店的马路上。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,
额角被阿强砸伤的地方一跳一跳地胀痛,每一次迈步,浑身的骨头都在**。
脑子里嗡嗡作响,全是昨夜屈辱的画面和母亲病弱的模样,像两座沉重的大山,
压得他喘不过气。“滴——!!!”一声狂暴刺耳的喇叭声,如同地狱的丧钟,
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午后的沉闷空气,也撕裂了韦德华混沌的意识。他茫然地、迟钝地转过头。
视野瞬间被填满。一辆巨大的、土***的重型货车,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,
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气势,朝他猛扑过来!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,
那冰冷的钢铁车头在瞳孔中急速放大,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!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
更来不及感到恐惧。时间仿佛凝固了最后一帧。轰!!!
一股无法想象的、沛莫能御的恐怖力量,狠狠地、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身体左侧。
世界在那一刹那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,只剩下纯粹而狂暴的冲击感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,又像一个被大力抽射的破布口袋,轻飘飘地飞了起来。
视野疯狂旋转、颠倒,
灰色的天空、肮脏的路面、货车狰狞的轮胎……所有的景物搅成一团模糊的光影。然后,
是沉重的、令人牙酸的撞击声——他砸落在坚硬滚烫的水泥地上,身体翻滚了几圈,
像一摊彻底软掉的烂泥,瘫在路边。剧痛如同海啸,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,
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。骨头断裂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,
内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、***,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
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了口腔和鼻腔。温热的液体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。黑暗,
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,温柔又冷酷地包裹上来,吞噬了所有的痛苦和意识。
最后坠入深渊的刹那,一个完全陌生的、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念头,
如同沉船中漂浮起的碎片,
的脑海深处:“海大富……你个老乌龟……这次……算你狠……”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,
白晃晃的灯光透过眼皮,带来一片朦胧的血色。韦德华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,
视野由模糊逐渐清晰。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,一根孤零零挂着的输液管,
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往下坠。他试着动了动手指,
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全身各处传来,尤其是左臂和肋下,**辣地疼。
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,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**。“醒了?谢天谢地!
”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护士服的中年女人凑过来,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,“你可真是命大!
被那么大个货车撞飞,骨头断了几根,流了那么多血,居然挺过来了!简直是奇迹!
”韦德华张了张嘴,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。
护士麻利地检查了一下他头上的绷带和手臂上的夹板:“别动,好好躺着。算你小子运气好,
厂里给你垫了医药费,你那个工位还给你留着呢。唉,也是可怜……”护士叹了口气,
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,便离开了病房。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,远处隐约传来工厂机器的低沉轰鸣。他躺在那里,
身体的剧痛提醒着现实的残酷。
巨大的阴影、母亲蜡黄的面容……这些破碎的、令人窒息的画面碎片般在脑海中翻涌、碰撞。
突然,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,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火山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爆发!
无数光怪陆离的场景、声音、情绪,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垮了他原本脆弱不堪的思维堤坝!
雕梁画栋的紫禁城在眼前巍峨矗立,
大富、九难师太、阿珂、双儿、建宁公主、苏荃……他们的声音、他们的表情、他们的故事,
像决堤的洪水,汹涌澎湃地冲进他的脑海!“小玄子……”“小宝,
反清复明……”“小桂子……”“相公……”无数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啸、重叠、争吵!
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,韦德华死死咬住牙关,额头青筋暴起,
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。他蜷缩起身体,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的虾米,
无声地承受着这灵魂被撕裂又强行拼接的恐怖过程。
混乱、错位、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将他逼疯!他是谁?
是那个在广东小厂里打螺丝、被工友按在饭桌上摩擦、被货车撞飞的窝囊废韦德华?
那个在紫禁城里翻云覆雨、在江湖上左右逢源、坐拥七个美娇娘、富可敌国的鹿鼎公韦小宝?
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,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,
在他意识的大河中猛烈地冲撞、撕扯、融合。
奏对声混杂;阿强肥仔凶恶的嘴脸和鳌拜狰狞的面孔交替闪现……剧烈的头痛如潮水般退去,
留下一种奇异的、空明的平静。韦德华,或者说,此刻彻底觉醒了所有记忆的韦小宝,
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那双眼睛里的怯懦、茫然、痛苦,如同被烈阳蒸发的露水,
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、混杂着市井油滑与历经惊涛骇浪后沉淀下来的精光。
那是一种在底层泥泞里打过滚,也在权力巅峰上睥睨过,最终淬炼出的狡黠与通透。
他尝试着动了动打着石膏的左臂,一阵刺痛传来。他咧了咧嘴,非但没有痛苦的表情,
反而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、像是混合着剧痛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兴奋的笑容。
“呵…呵呵…”嘶哑的笑声从干裂的嘴唇里溢出,
“海大富…老乌龟…这次撞得…可比你当年那一掌…带劲多了…”他喃喃自语,
声音虽然虚弱,却透着一股死里逃生后的、近乎癫狂的亢奋。“想撞死老子?
”他眼神斜睨着惨白的天花板,仿佛那里藏着某个看不见的敌人,
“老子韦小宝…福大命大造化大!阎王殿里…七进七出…都跟回家串门似的!
这点小场面…算个屁!”他费力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,摸了摸头上厚厚的绷带,
又摸了摸自己瘦削凹陷的脸颊。一股强烈的、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和翻盘欲望,
如同被点燃的干柴,熊熊燃烧起来!
“妈的…老子当过大官…发过大财…睡过公主…现在倒好…”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,
打量着这间简陋的病房,目光扫过墙上“安全生产”的标语,
最终落在窗外那根冒着灰黑色浓烟的工厂烟囱上。“…混成这鸟样?
被几个不入流的烂仔按在饭桌上打?被个破车撞得半死?”耻辱!
巨大的耻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!
这比当年被海大富追杀、被洪教主抓住还要让他憋屈!“不行!绝对不行!”他咬着后槽牙,
眼中精光爆射,“韦爵爷…韦德华…管他娘的叫什么!老子得爬起来!
得把这场子…十倍、百倍地找回来!得弄钱!大把的钱!
得让那些欺负我的王八蛋…跪着叫爷爷!”一个清晰的、带着强烈韦小宝印记的计划,
开始在他高速运转的脑子里疯狂成型。目标无比明确:搞钱!搞权!搞女人!
在这片陌生的花花世界里,重振他韦爵爷的赫赫威名!第一步,从哪里开始?
他阴恻恻地笑了,嘴角牵动伤口,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,却依旧挡不住那笑容里的算计。
“厂里…不是还有个课长吗?嘿嘿…”半个月后。日头毒辣,正是一天中最闷热的下午。
巨大的厂房里,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,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粉尘、润滑油和汗水的混合气味,
闷热得像个蒸笼。流水线永不停歇地运转着,将一个个冰冷的金属零件传递下来。
穿着深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像被钉在了工位上,机械地重复着动作,脸上刻着麻木的疲惫。
汗水顺着他们的鬓角、脖颈往下淌,在油腻的工装上洇开深色的痕迹。韦德华——或者说,
灵魂深处那个被激活的韦小宝——穿着同样油腻的工装,左臂还吊着绷带,
站在流水线旁一个相对轻松的检验工位上。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,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,
像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,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嘈杂的车间。他的目光,
最终牢牢锁定在车间尽头,那个用玻璃隔出来的小小“办公室”里。课长张德福,
一个四十多岁、挺着啤酒肚、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,正腆着肚子,一手叉腰,
一手对着流水线方向指指点点,唾沫横飞地训斥着几个倒霉的工人。他声音洪亮,
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颐指气使,在机器的轰鸣中依然清晰可闻。“搞咩啊!眼睛生喺头顶啊?
返工!全部返工!这个月奖金唔想要啦?!”韦德华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。
目标确认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挺直了因伤痛还有些佝偻的背脊,
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混杂着卑微、讨好、感激涕零的复杂表情,
活脱脱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、对领导感恩戴德的底层小工。
—里面泡着车间里免费提供的、最廉价苦涩的茶叶末——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油污和零件,
一步三晃,带着点“重伤未愈”的虚弱姿态,朝着张德福的玻璃房挪过去。玻璃门没关严。
韦德华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笑容,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“恭敬”地轻轻推开门,那姿态,
活像是太监给皇帝掀帘子。“张…张大人!”一声刻意拔高、带着激动颤音的称呼脱口而出,
在嘈杂的车间里显得有些突兀。正骂得唾沫横飞的张德福一愣,扭过头,
皱着眉看着门口这个吊着胳膊、脸色苍白、笑容谄媚得过分的年轻人。大人?
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?他一时没反应过来。韦德华心里咯噔一下,暗骂自己“嘴瓢”,
脸上却笑容更盛,腰弯得更低,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凑了过去:“哎哟,您看我这张嘴!
是张课长!张课长!您辛苦!您辛苦!”他一边说着,
一边极其自然地把那杯泡得浑浊发黑的茶水,双手捧着,递到了张德福那张油腻的办公桌上,
“您喝口茶,消消火!为咱们车间操碎了心,嗓子都喊哑了!
”张德福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关怀”弄得有点懵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杯卖相极差的茶,
眉头皱得更紧了:“韦德华?你伤好了?不好好干活,跑过来搞咩?”“好了好了!
托您的福,托厂里的福!大难不死!”韦德华把“感激涕零”演得入木三分,
仿佛张德福是他再生父母,“这不,刚能下地,就想着赶紧回来,给领导分忧!给厂里出力!
一刻都不敢耽搁啊!”他一边说着,眼睛却像装了雷达,
飞快地扫过张德福放在桌上的那包皱巴巴的“双喜”牌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。机会!
千载难逢的马屁机会!说时迟那时快,就在张德福不耐烦地挥挥手,
准备让他滚回去干活的时候——韦德华动了!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,快如闪电!
根本不像个重伤员!只见他一个极其流畅的滑步上前,身体微微前倾,姿态放得极低,
右手已精准无比地抄起了桌上那包“双喜”香烟!抽出一根!
同时另一只手(下意识想用左手,却被绷带限制,立刻换成右手完成所有动作)抓起打火机!
“啪嗒!”火苗窜起!整***作行云流水,快得令人眼花缭乱,
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、训练有素的精准和……熟练?仿佛演练过千百遍!“张大人…哦不,
张课长!您请!您请!”韦德华脸上挂着最谦卑、最热忱的笑容,将那根点燃的香烟,
稳稳地、带着点恰到好处的“进贡”姿态,递到了张德福的嘴边,距离掌握得分毫不差,
既方便对方就口,又绝不会让烟灰掉到对方身上。那姿态,那动作,那眼神里的讨好,
活脱脱就是清宫戏里小太监给大太监点烟的场景重现!张德福彻底石化了。
他叼着半截刚想自己点上的烟,嘴巴微张,眼睛瞪得溜圆,
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谄媚、动作却快得诡异的年轻人。那递到嘴边的烟头,
火苗还在微微跳动。整个嘈杂的车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。附近几个工位上,
原本埋头干活的工人,都忍不住偷偷抬起了头,目瞪口呆地看着玻璃房里这匪夷所思的一幕。
阿强和肥仔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,肥仔手里拿着的零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。
时间凝固了几秒。“扑哧……”不知是谁,终于憋不住,发出一声短促的、极力压抑的笑声。
这笑声像一颗火星,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气氛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“我丢……”“德华这小子…撞车把脑子撞坏了吧?
”“这架势…跟演电影似的…”低低的哄笑声在流水线旁此起彼伏地响起。工人们指指点点,
看向韦德华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看傻子的怜悯。张德福的脸,由红转青,
再由青转黑。他猛地一把推开韦德华递烟的手,力道之大,差点把韦德华推个趔趄。
烟头掉在地上,被他狠狠一脚碾灭。“韦德华!”张德福的咆哮声几乎盖过了机器的轰鸣,
唾沫星子喷了韦德华一脸,“**的是不是被车撞傻了?!发什么神经病?!滚!
给老子滚回去干活!再在这里装疯卖傻,立刻卷铺盖滚蛋!”“是是是!课长息怒!
课长息怒!”韦德华脸上那谄媚的笑容丝毫未减,仿佛张德福的咆哮是天籁之音,
他点头哈腰,连连后退,“小的这就滚!这就滚!不打扰您处理公务!您消消气!
气大伤身啊大人!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麻利地退出了玻璃房,还“贴心”地带上了门。
转过身,面对那些或嘲笑或鄙夷的目光,
韦德华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、甚至有点呆傻的笑容,
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再正常不过。他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工位,拿起一个零件,
装模作样地检查起来。没人看见,他低垂的眼帘下,
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、属于韦小宝的冰冷精光。
“妈的…点个烟而已…比给皇上递折子还难伺候?”他心里啐了一口,
脸上却笑得愈发“憨厚”,“行,张德福是吧?老子记住你了。等着瞧。”出师不利,
但韦爵爷的字典里,从来没有“放弃”二字。他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地转,
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整个车间,寻找着下一个“突破口”。就在这时,
车间那扇巨大的、沾满油污的推拉门,“哗啦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一股与车间内浑浊闷热截然不同的、带着点空调凉风和淡淡香水味的气流涌了进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,包括韦德华的,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。门口,逆着外面强烈的阳光,
站着两个女人。左边一个,非常年轻,大概二十出头。穿着一条剪裁合体的淡粉色连衣裙,
裙摆只到膝盖上方,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小腿,脚上是一双亮闪闪的白色凉鞋。
头发染成时尚的栗棕色,烫着精致的波浪卷,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,
拎着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小皮包。她微微蹙着眉,用手在鼻子前轻轻扇着风,
显然很不适应车间里的气味和噪音,
眼神里带着一种出身优渥、未经世事的骄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。右边一个,
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。看起来三十岁左右,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职业套裙,
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。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
脸上妆容精致却透着冷冽,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,
正冷静地扫视着整个车间的环境和工人的状态。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文件夹,
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干练和强大的气场。两个女人,一娇俏,一冷艳,
如同两朵截然不同的花,骤然闯入这片钢铁与油污构成的男性世界,瞬间成了绝对的焦点。
“哇…厂长千金?”“那个是…财务总监方雪吧?听说超厉害的…”“她们怎么跑车间来了?
”“快干活快干活!别看了!”工人们压低声音议论纷纷,
手上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。张德福早已像装了弹簧一样从玻璃房里弹***,
脸上堆满了比刚才韦德华还要谄媚十倍的笑容,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:“哎呀!方总监!
小玲**!您二位怎么亲自到车间来了?这里又脏又吵的!快请快请,到我办公室坐!
我给您二位倒水!”被称作小玲的年轻女孩没理会张德福,目光随意地在车间里扫视着,
带着点新奇和挑剔。而那位方总监,方雪,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,
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流水线和工人的操作,声音清冷:“张课长,不用麻烦。
我们例行看看生产情况。你去忙你的。”语气不容置疑。张德福碰了个软钉子,
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讪讪地应着:“是是是,方总监您随意看,随意看!
”车间里恢复了表面的忙碌,但无数道余光,都偷偷瞟向这两位不速之客。而此刻,
站在检验工位上的韦德华,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!他眼睛瞪得滚圆,嘴巴微张,
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两个女人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!
一股混杂着极度震惊、狂喜、难以置信的强烈情绪,如同火山岩浆般直冲脑门!
他看到了什么?!那个穿粉裙子、一脸骄纵的年轻女孩……那眉眼!那神态!
尤其是微微抬起下巴看人时,
傲娇劲儿……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刁蛮任性、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的建宁公主——小郡主啊!
而旁边那个一身职业装、气场强大、眼神冷冽的女人……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气质,
那掌控一切的气场,那深不可测的眼神…我的老天爷!这…这不就是当年神龙岛上,
那个武功高强、心狠手辣、连洪教主都忌惮三分的苏荃——教主夫人吗?!“小…小郡主?!
”韦德华失声低呼,声音不大,却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“教…教主夫人?!”他看着方雪,更是倒吸一口凉气!那眼神里的敬畏,完全是条件反射!
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!老天爷开眼啊!不仅让他韦小宝重活一世,
竟然还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(虽然是截然不同的“重要”),一起送到了他面前?
这泼天的富贵…不,这泼天的机缘,就这么砸下来了?!他脑子嗡嗡作响,
两世为人的记忆碎片激烈碰撞,
前世的情债、算计、敬畏、以及韦小宝骨子里对美色的本能痴迷,
如同煮沸的开水在他胸腔里翻腾!理智?那是什么东西?在认出“故人”的巨大冲击下,
韦小宝的本能瞬间占据了绝对上风!行动!必须立刻行动!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!巴结!
献殷勤!重建关系!这是他韦小宝最拿手的看家本领!
他完全忘记了刚才在张德福面前吃的瘪,
也彻底无视了车间里诡异的气氛和旁人看傻子的目光。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
他猛地从工位上窜了起来!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个伤号!只见他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,
在工友惊愕的目光中,灵活地绕过流水线和堆放的零件,
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那两个女人和张德福面前!“小郡主!您吉祥!
奴才给郡主娘娘请安了!”韦德华对着那个粉裙女孩(林小玲),
脸上堆起最灿烂、最谄媚的笑容,学着清宫剧里的样子,作势就要往下跪拜!
膝盖都弯了一半!这一嗓子石破天惊!整个车间的噪音似乎都被压了下去!
林小玲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称呼吓得花容失色,尖叫一声,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,
高跟鞋差点崴到,手里的名牌小包都掉在了地上。她瞪大了眼睛,
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油腻工装、吊着胳膊、一脸狂热笑容、作势要下跪的年轻工人,
仿佛看到了外星生物!“你…你神经病啊?!”她声音都变了调。旁边的方雪,
冰冷的镜片后,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,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。她没说话,
但那骤然下降的气压和审视的目光,足以让张德福腿肚子发软。张德福更是魂飞魄散!
他一把死死拽住韦德华那条没受伤的胳膊,用尽吃奶的力气把他往上提,
气急败坏地咆哮:“韦德华!**疯够了没有?!给我滚!立刻!马上滚出去!
”韦德华被张德福拽得一个趔趄,膝盖没能跪下去。但他毫不在意,
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炽热,目光瞬间又转向了气场强大的方雪。“教主夫人!您老人家圣安!
”他无视了张德福的咆哮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,对着方雪,腰弯成了九十度,
语气恭敬得近乎虔诚,“夫人您日理万机,亲临这污秽之地,真是折煞小的了!
夫人您站累了吧?小的给您捶捶腿?当年在神龙岛上,小的这手捶腿功夫,
那可是连洪教主都夸好的!保管您舒坦!”说着,他竟然真的作势就要蹲下去,
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,要去碰方雪穿着**、线条优美的小腿!“放肆!!!”这一次,
是方雪开了口。声音并不高,却如同冰锥刺骨,
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凛然威压和绝对的冰冷怒意!她甚至没有后退半步,
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韦德华,那眼神,像是在看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。张德福吓得魂飞天外,
再也顾不得许多,用尽全身力气,连拖带拽,
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试图“献殷勤”的韦德华往车间外面拖去,
一边拖一边语无伦次地对着方雪和林小玲赔罪:“方总监!小玲**!对不起!实在对不起!
这小子…这小子脑子绝对被车撞坏了!我马上处理!马上开除他!”林小玲惊魂未定,
拍着胸口,厌恶地看着被拖走的韦德华:“疯子!绝对是个疯子!吓死我了!
”方雪没有再看韦德华一眼,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。她弯腰,
动作优雅地捡起林小玲掉在地上的包,递还给她,声音恢复了平静,却更冷:“张课长,
厂区的生产安全和员工精神状态管理,看来存在重大疏漏。明天上午,
我要看到你的书面报告和整改措施。”说完,她不再停留,拉着还在生气的林小玲,
转身就离开了车间,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,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。车间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剩下机器单调的轰鸣。所有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
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张德福拖到车间门口、像丢垃圾一样推搡出去的韦德华。
韦德华踉跄几步才站稳,他扶着门框,看着那两个女人消失的方向,
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终于慢慢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
是一种混杂着茫然、错愕、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……委屈?他摸了摸后脑勺,
那里被张德福拽得生疼。“操…认错了?不能啊…”他小声嘀咕着,
眼神里充满了韦小宝式的困惑和不服气,“那小丫头片子,那刁蛮劲儿,不是建宁是谁?
那冷冰冰的厉害女人,那气场,不是苏荃还能是谁?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油腻的工装,
又看了看这脏乱差的车间,
那两个女人光鲜亮丽的打扮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…一股强烈的、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了上来。
“妈的…”韦德华(小宝)狠狠啐了一口,眼神却慢慢重新聚焦,变得阴鸷而凶狠,
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,“行…行啊…这花花世界…比紫禁城还难混?比神龙岛还邪门?
”他靠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坐到地上,也不顾地上的油污。他需要冷静,
需要重新评估这个***的世界。“钱…权…女人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,
重新燃起比之前更加炽热、更加不择手段的火焰,
“老子韦小宝…看上的东西…还没有弄不到手的!
”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车间里那些或嘲笑或麻木的工友,扫过张德福消失的方向,最后,
定格在厂房外,那根依旧喷吐着灰烟的烟囱上。
“等着…都给老子等着…”车间那场“认亲”闹剧的余波,像车间角落里隔夜的油污,
黏腻又挥之不去。张德福那张油腻的胖脸,每次见到韦德华(或者说,
此刻灵魂里那个正在疯狂适应新世界的韦小宝),都黑得像锅底,眼神里除了厌烦,
更多了几分看神经病的警惕。工友们的嘲笑也从最初的明目张胆,
变成了背后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。韦德华对此浑不在意,甚至有些乐在其中。
他顶着“德华”的皮囊,骨子里却正以韦小宝的狡黠,像块贪婪的海绵,
疯狂吸收着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的信息。流水线的噪音成了他思考的背景音,
工友的闲谈是情报来源,就连墙上那张褪色的“安全生产***令”,
也被他当成某种“厂规秘籍”研究了好几遍。钱!权!女人!这三个目标如同三盏明灯,
在韦小宝(德华)心中熊熊燃烧,驱散了初来乍到的迷茫。张德福那条路暂时堵死,
他焦躁的目光,便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车间尽头那扇紧闭的玻璃门。几天后的一个深夜。
白日里喧嚣震天的厂区,此刻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,
在浓重的夜色里划出虚弱的光圈,勉强照亮水泥路面上斑驳的油污痕迹。
巨大的厂房如同蛰伏的钢铁怪兽,投下森然暗影。空气里残留着机油和金属粉尘的味道,
混合着南方夏夜特有的潮湿闷热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。韦德华缩着脖子,像条幽灵一样,
贴着厂房的阴影快速移动。他脚步放得极轻,踩在碎石子路上几乎不发出声音。
白天在流水线上,
他“不小心”把那个用了快半年、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老旧手机掉进了冷却油槽里。
唯一值钱的家当报废了,这简直是在剜他的心!韦小宝的吝啬鬼本质被彻底激发。
他记得厂长办公室里似乎有个老款的备用机,是前年淘汰下来丢在杂物柜里的。偷?
韦爵爷干这事毫无心理负担!这能叫偷吗?这叫物尽其用!权宜之计!
目标明确:行政楼三楼,厂长办公室。他熟门熟路地绕开有监控的主路,
从后面堆满废弃模具和包装箱的狭窄通道溜进了行政楼。楼道里一片漆黑,
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。他摸黑爬上三楼,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,
一半是紧张,一半是兴奋——久违的、干点“见不得光”勾当的**感。
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。韦德华心头一喜:“运气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