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消毒水的味道,像是浸透了每一寸空气,无孔不入地钻入林晚的鼻腔,
成为她生命倒计时里最熟悉也最厌恶的背景音。她躺在苍白得刺眼的病床上,
身体轻得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。原本合身的病号服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,
衬得她脖颈纤细,锁骨突出,像一件易碎的瓷器。手臂上布满青紫的针孔,
是无数次化疗和输液留下的印记。窗外的阳光很好,透过半拉的窗帘,
在她枯槁的脸上投下一小片微弱的光斑,却驱不散她眼底沉沉的暮气。
癌细胞在她体内攻城略地,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,她习惯了默默承受,
比这生理疼痛更蚀骨的,是心尖上那道日益扩大的缺口。“吱呀——”一声,
病房门被轻轻推开。林晚黯淡的眼眸里瞬间亮起一丝微弱的希冀,像风中残烛。
她费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,望向门口。然而,映入眼帘的景象,让那点微光骤然熄灭,
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。进来的是陈默,她相爱了五年,曾以为会共度一生的男人。
他穿着她去年送他的那件深蓝色衬衫,依旧挺拔英俊。可是,他并非独自一人。他的臂弯里,
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——柳芊芊。柳芊芊,陈默公司的实习生,
比林晚年轻五岁,拥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卷发,肌肤吹弹可破,穿着一条鹅***的连衣裙,
洋溢着林晚早已失去的健康与活力。她像一株吸饱了阳光的植物,娇艳欲滴,
与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林晚形成了残忍的对比。陈默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,
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,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,像是愧疚,又像是烦躁,
但很快便被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与冷漠覆盖。他避开林晚直视的眼神,
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:“林晚,芊芊听说你病得重,非要来看看你。
”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。柳芊芊紧紧依偎在陈默身侧,
仿佛那是她专属的领地。她手里捧着一大束盛放的百合,
浓郁甜腻的花香猛地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,直冲林晚的嗅觉,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“晚晚姐,”柳芊芊的声音甜得发腻,带着一种刻意的关切,“你还好吗?哎呀,
脸色怎么这么苍白,看着真让人心疼。”她说着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晚瘦脱相的脸颊,
然后将那束鲜艳的百合放在了床头柜上,不偏不倚,
正好挡住了林晚和陈默笑容灿烂的合影相框。林晚的视线,
死死地钉在陈默那只手上——那只曾经只会牵她、抱她、在她难过时笨拙地擦拭她眼泪的手,
此刻正稳稳地、甚至带着点呵护意味地,扶在柳芊芊不盈一握的腰间。
一种被利器贯穿心脏的剧痛,猛地攫住了她,比任何一次癌痛都来得尖锐、猛烈。
她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灼痛,像是被砂纸磨过,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。只能眼睁睁看着,
看着这对姿态亲密的男女,站在她的病床前,如同来看一场与她无关的、凄惨的展览。
2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柳芊芊仿佛感受不到这尴尬窒息的气氛,
她松开陈默的手,姿态优雅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和水果刀,
指尖鲜红的丹蔻与苹果的红色相映成趣。“晚晚姐,我帮你削个苹果吧,
生病了要补充维生素。”她笑吟吟地说,眼波流转间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。
陈默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游移,最终还是落在了窗外,
似乎病房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适。柳芊芊削苹果的技术很娴熟,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,
她一边动作,一边用那种天真又残忍的语气说道:“晚晚姐,你别担心,
我和默哥会经常来看你的。对了,
我们上周还一起去看了你之前一直念叨着想看的那个‘星辰大海’艺术展呢,
真是太震撼、太美了!默哥还说,那种沉浸式的体验,特别适合放松心情。可惜你没能去成。
”“星辰大海”……这个名字像一根针,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。那个展,她和陈默约了三次,
第一次因为他临时加班,第二次因为她突然发烧,第三次……她就被确诊了癌症晚期,
彻底住进了医院。那是她躺在病床上,还心心念念的遗憾。她猛地看向陈默,
眼底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祈求,希望他能说点什么,哪怕只是一句“是啊,可惜了”,
或者否认柳芊芊话里那昭然若揭的亲密。但陈默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,
视线依旧望着窗外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:“芊芊,少说两句,
让她安静休息。”这话听似阻止,却没有任何责备的力度,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纵容,
甚至……默认。柳芊芊委屈地撇了撇嘴,娇声道:“我也是想跟晚晚姐分享点开心的事嘛,
让她别总想着生病。”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,插上牙签,
却自然而然地先递了一块到陈默嘴边,“默哥,你尝尝,甜不甜?”陈默愣了一下,
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晚,最终还是微微张口,接过了那块苹果。这一幕,
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了林晚的心上。她记得,以前都是她这样喂他,
他总会笑着说“我老婆削的苹果最甜”。“柳芊芊!”林晚用尽全身力气,
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,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。“芊芊也是为你好!”陈默忽然转过头,
打断她,语气陡然变得严厉,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,“她说的难道不对吗?
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,每天靠着昂贵的药物和仪器维持生命,痛苦地拖着,
除了让自己更难受,让关心你的人更累,到底有什么意义?
”“关心你的人”……林晚看着他护在柳芊芊身前的姿态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为她好?
让她更累?那些她陪他吃泡面住地下室的日子,那些她熬夜帮他整理创业资料的日子,
那些在他低谷时她不离不弃的鼓励……难道都比不上眼前这张鲜活靓丽的脸庞吗?
柳芊芊见状,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,随即立刻换上更加委屈无辜的表情,
轻轻拉住陈默的胳膊,声音带着颤音:“默哥,你别凶晚晚姐嘛,她生病了,心情不好,
说话冲点是正常的。都是我不好,我不该多嘴,惹晚晚姐不高兴了……”说着,
眼圈竟然微微泛红。陈默立刻缓和了神色,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
柔声安抚道:“不关你的事,你也是好心。”他转而看向林晚,眼神冰冷锐利,
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,说出的话更是淬了剧毒,将她最后的心防击得粉碎。“林晚,
芊芊心地善良,才会不顾忌讳来看你。你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,不识好歹!
有时候我真觉得,你这样毫无尊严和希望地拖着,对你自己,对身边的人,都是一种折磨。
你……你怎么还不……”后面那几个字,他终究没有完全说出口,但那清晰的口型,
那冷漠中带着厌弃的眼神,林晚读懂了——“你怎么还不死。”世界,在林晚面前,
瞬间天旋地转,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。
只剩下陈默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冷酷脸庞,以及柳芊芊依偎在他身旁,
那掩饰不住的、胜利者的姿态。3那句未尽的恶语,像一把生锈的钝刀,
在林晚的心上来回切割,留下模糊的血肉和永难愈合的伤疤。
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从这具疼痛不堪的躯壳中抽离,悬浮在半空,
冷漠地、绝望地看着下方这出荒诞至极的悲剧。就在这时,毫无预兆地,
一阵熟悉的、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席卷了她,是癌痛发作了。这次的疼痛来得格外凶猛,
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铁钳在她体内拧搅,撕扯着她的神经。她痛得瞬间蜷缩起来,
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,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,脸色由苍白转为骇人的灰白。
“呃……药……我的……止痛药……”她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,
手指颤抖地指向床头柜的抽屉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。陈默站在原地,
双手插在裤袋里,眉头紧锁,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担忧,反而掠过一丝清晰的厌恶与不耐烦,
仿佛在责怪她这不合时宜的疼痛,打扰了他和柳芊芊的“探视”,
破坏了他们之间那令人作呕的“和谐”。柳芊芊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光,她立刻上前一步,
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急切:“我来帮你拿!”她拉开抽屉,拿出那个林晚熟悉的白色药瓶。
在背对着陈默和林晚视线死角的一瞬间,她的动作极快,
将早已准备好、藏在手心深处的几颗外形相似的普通维生素片,混入了药瓶,
然后迅速倒出两粒“药”,递到林晚嘴边,语气“关切”:“晚晚姐,快,吃药!
”林晚已经被剧痛折磨得视线模糊,意识涣散,没有精力去分辨那细微的差别,
就着柳芊芊递过来的水,艰难地将那两粒“药”吞了下去。然而,
预期的镇痛效果非但没有到来,那可怕的疼痛反而变本加厉,
如同海啸般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她的意志。她痛得浑身痉挛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
留下月牙形的血痕,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、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。
“怎么……没用……好痛……”她冷汗淋漓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,
眼神涣散地望向那个药瓶,充满了绝望和不解。柳芊芊拿起药瓶,
一脸无辜和困惑:“这就是你的止痛药啊,晚晚姐,医生开的,没错啊。
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你的病情又加重了,这药已经不管用了?”她说着,担忧地看向陈默。
陈默看着林晚因为极致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庞,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,他嗤笑一声,
语气带着刺骨的嘲讽:“林晚,够了!别再演戏了!用疼痛来博取同情?
你不觉得这种手段很低级、很可笑吗?芊芊好心给你拿药,你还想怎么样?
是不是非要所有人都围着你转,看你表演痛苦,你才满意?”演戏?博取同情?表演痛苦?
林晚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五年,倾尽所有去支持、去陪伴的男人,
看着他站在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身边,用最恶毒的语言揣度她、攻击她。一颗心,
从最初的剧痛,到麻木,再到此刻,彻底沉入了不见天日的冰海最深处。
连最基本的信任和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了。她不再哀求,也不再解释,
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,直到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。
她用身体承受的极致痛苦,来麻痹那颗已然彻底死亡的心。泪水无声地滑落,混着冷汗,
消失在冰冷的枕间。4陈默和柳芊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,林晚已经记不清了。时间对她来说,
变成了模糊而缓慢的煎熬。接下来的几天,她如同生活在一个醒着的噩梦,
一个无声的地狱里。身体的疼痛因为被换掉的药物而持续加剧,得不到有效的缓解,
每一次发作都让她在鬼门关前徘徊。而精神的摧残,则来自陈默和柳芊芊不定时的“探望”。
他们有时会并肩坐在她床尾的沙发上,旁若无人地低声说笑,
柳芊芊甚至会娇笑着喂陈默吃水果,眼神时不时瞟向林晚,带着炫耀和怜悯。有时,
柳芊芊会“不小心”将水杯碰倒,微凉的水洒在林晚的被子上,浸湿她单薄的病号服,
然后连连道歉,眼底却藏着快意。有时,
陈默会看着她因为疼痛而蜷缩、而冷汗直流、而面容扭曲的样子,
冷冷地丢下一句:“早点解脱,对大家都好。”林晚几乎不再开口说话,
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,沉默地承受着一切。她甚至开始回避护士同情的目光,
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。直到那天下午,主治医生赵医生拿着病历本,面色凝重地走到她床前。
“林**,”赵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为难,“你账户上的治疗费用,
包括基础的维持和必要的镇痛药物费用,已经所剩无几了。最迟后天,必须要续费了,
否则……一些非紧急但能减轻你痛苦的辅助治疗,以及部分效果更好的镇痛药,
可能就只能停止了。”林晚愣住了,干涩的眼睛费力地眨了眨。她虽然病重,
但之前工作多年有些积蓄,加上父母早年意外去世留下的一笔赔偿金,她一直很节省,
算下来足够支撑她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,至少,能让她在相对减轻痛苦的情况下,
走完最后一程。怎么会……这么快就没了?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,缠上了她的心脏。
她颤抖着,用枯瘦的手摸索出枕头下的手机,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,
好不容易才点开了手机银行APP。输入密码,查询余额。屏幕上冰冷的数字,像一把尖刀,
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。余额显示,就在几天前,有一笔巨额款项被转走了,
转账金额精确到了角分,几乎掏空了她那个账户。转账人——陈默。
那是他们当初一起存的“未来基金”。卡在陈默那里保管,密码彼此都知道。他说,
那是他们买房、结婚、生子的启动资金,是他们的“梦想储蓄罐”。她那么信任他,
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放了进去,期待着等病情稳定些,
或许还能用这笔钱去尝试一些新的治疗方案……他怎么能……他怎么敢!
巨大的愤怒和绝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。她疯了一样拨打陈默的电话,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电话响了很久,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,终于通了。背景音是嘈杂动感的音乐声,
隐约还能听到柳芊芊娇俏的笑声和“干杯”的欢呼。“喂?
”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,背景音渐渐变小,似乎他走到了稍微安静点的地方。
“钱……我的治疗费……是不是你转走的?”林晚的声音嘶哑,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然后响起陈默理所当然,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:“钱?是我转的。
林晚,你反正也治不好了,医生都说没办法了,何必再浪费那些钱?躺在医院里也是烧钱,
毫无意义。”他顿了顿,
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令人心寒的“规划”意味:“芊芊看中了一个公寓,地段、户型都很好,
离她公司也近。我们准备结婚了,正好用这笔钱付首付,做我们的婚房。
”婚房……我们的婚房……用她救命的钱,去给他和别的女人筑***巢?
林晚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,手机从彻底失去力量的掌心滑落,
“啪”地一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状,
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和心脏。最后一点关于过去美好的回忆,
关于这个男人曾残存的、或许只是她臆想出来的温情,在这一刻,被这通电话,
被这笔冰冷的转账,彻底击得粉碎,灰飞烟灭。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。
5那是一个***的夜晚。窗外的风如同发怒的巨兽,疯狂地拍打着窗户,
发出呜呜的嘶吼。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,噼啪作响,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。
病房里的灯光因为电压不稳而微微闪烁,映照着林晚毫无血色的脸,明明灭灭。剧痛,
再次如约而至,如同永远不会疲倦的酷吏。因为没有足够的、有效的药物,也因为心死之后,
身体再也找不到任何抗争的理由和力气。她躺在冰冷的床上,感受着生命的热度,
正一点点从这具破败不堪的躯壳中流逝,像沙漏里无可挽回的沙。
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沉重,肺部像破旧的风箱,发出嗬嗬的声响。她知道,
她的时间不多了。护士来过一次,看到她情况异常糟糕,监测仪上的数字波动得令人心惊,
转身想去叫值班医生,却被林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微微抬手阻止了。她的眼神异常平静,
是一种看透了一切、放弃了一切、再无任何留恋的沉寂。那是一种比绝望更深沉的东西,
是心死之后的万籁俱寂。她对着担忧的护士,极其缓慢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