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佚名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12-16 11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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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5年的青岛,海风里还带着太平年月的温润,可街头巷尾已悄悄泛起躁动的涟漪。我和江国庆作为双胞胎,刚满周岁时就成了家属院里的小焦点——安杰总爱给我们穿同款不同色的小褂子,他穿宝蓝,我穿月白,远远望去像两朵并蒂的花,只是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江国庆是天生的闯祸精,刚学会走路就敢追着邻居家的鸡跑,爬树掏鸟窝能把裤子刮得满是破洞,浑身泥污地回家时,总能惹得安杰又气又笑。而我,自始至终都是个“异类”。当江国庆在院子里疯跑时,我更愿意坐在门槛上,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地上,或是听江德福和战友们谈论军舰、海况,听安杰和姐姐安欣低声聊着家常,那些碎片化的信息,拼凑出我对这个时代的认知。

江德华早就扎根在我们家了。安杰怀我们俩三个月时,孕吐反应剧烈,吃什么吐什么,江德福心疼得直搓手,连夜给老家写信,把妹妹接了过来。从那时候起,江德华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,洗衣做饭、打扫院子,把安杰照顾得无微不至,连我们出生后的尿布、小衣服,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。她性子直爽,手脚麻利,就是生活习惯和安杰格格不入。

安杰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,吃饭要细嚼慢咽,说话要轻声细语,衣服要浆洗得笔挺;可江德华是农村长大的,吃饭吧嗒嘴,说话嗓门大,洗衣服只图干净,从不讲究章法。矛盾爆发是迟早的事。

那年我三岁,江国庆拉肚子拉得小脸蜡黄,江德华二话不说就去后院挖了马齿苋,熬了一碗黑乎乎的汤,端着就往江国庆嘴里灌。安杰正好从外面回来,一看这阵仗,吓得赶紧把碗夺下来:“德华!你这是干什么?孩子拉肚子得去医院,喝这野草汤要是出事了怎么办?”

“嫂子你懂什么!”江德华急得脸红脖子粗,“这马齿苋是偏方,我们农村孩子拉肚子,喝一碗就好,比吃药管用多了!”

“偏方能当饭吃?能当药喝?”安杰也来了气,“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你负得起责任吗?”

两人吵得面红耳赤,江德福下班回来正好撞见,夹在中间左右为难。他知道江德华是一片好心,又心疼安杰担心孩子,最后只能打圆场,偷偷给江国庆喂了两口马齿苋汤,又背着安杰带孩子去了医院,开了正规的止泻药。

这场小风波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泛起涟漪后很快平息,却也让两人之间的隔阂深了几分。江德华心里其实一直向着嫂子和侄子们,看着安杰独自带三个孩子的辛苦,又知道哥哥江德福早就盼着安杰能随军上岛,只是安杰打心底里不愿意,始终不肯松口。她私下里不知劝过安杰多少次,可安杰要么沉默不语,要么找借口推脱,态度坚决得很。

1967年,部队的调令下来了,江德福被任命为松山岛守备区司令。他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安杰,满心期待她能松口,可安杰的态度依旧坚决——她就是不想去岛上。

“安杰,跟我一起去岛上吧。”江德福坐在八仙桌前,语气带着期盼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,“岛上虽然偏,但都是自己人,安全。我已经跟岛上的后勤打好招呼了,会给你安排个帮手,你不用再这么辛苦带三个孩子。孩子们去岛上上学,也不用担心被外面的乱事影响。”

安杰沉默了许久,才缓缓开口:“德福,我真的不想去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异常坚定,“我从小在青岛长大,这里有我的家,有我的亲人,我舍不得离开。我听说岛上连电灯都没有,买个东西要跑几十里路,我怕我适应不了,也怕委屈了孩子们。”

“可外面现在这么乱,青岛不安全!”江德福急了,“岛上条件是苦点,但至少能让你们娘几个平平安安的,你也不用再这么辛苦。德华在这儿帮衬着,你也能轻松些,跟我一起去岛上不好吗?”

“青岛是大城市,能出什么事?”安杰避开他的目光,“你先去岛上安顿,等你把那边打理好了,要是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,有电灯、有自来水,我再带着孩子过去找你。现在,我真的不想去。”

江德福看着安杰决绝的样子,知道再劝也没用。他了解安杰的性子,一旦认定的事,很难改变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没再继续劝说,只是心里的担忧更甚了——他知道外面的局势越来越紧张,可安杰却因为怕苦、舍不得家乡,执意留在青岛,他实在放心不下。

他走的那天,天刚蒙蒙亮。安杰带着我们去码头送行,江军庆还小,不知道离别是什么,抱着江德福的腿咯咯笑;江国庆拉着江德福的手,一个劲地问:“爸爸,岛上有螃蟹吗?有鲨鱼吗?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们?”

江德福摸了摸江国庆的头,又看向安杰,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担忧:“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孩子们。德华,你多帮衬着你嫂子,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写信,千万别硬扛。”

江德华用力点点头:“哥,你放心去吧,我会照顾好嫂子和侄子们的。”

安杰点了点头,没说话,只是眼圈红了。

我看着江德福的船渐渐驶离码头,越来越远,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,消失在海平面上。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,我知道,江德福这一去,我们一家人的生活,或许就要彻底改变了。而安杰不愿去岛上的决定,在这个风雨欲来的时代里,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命运。

江德福上岛后,每隔几天就会给家里寄信,信里总不忘劝说安杰尽快带着孩子上岛,说岛上的条件在慢慢改善,已经通了简易电灯,后勤也能买到新鲜蔬菜了。可安杰每次看完信,都只是默默叹气,依旧没有松口。

江德华看着嫂子的固执,心里急得像火烧。她知道哥哥在岛上孤零零的,盼着一家人团聚,更担心青岛的局势越来越乱,嫂子和侄子们会出事。她又劝了安杰几次,可安杰还是那句话:“再等等,等岛上条件再好些。”

江德华实在没了办法,只能去找平日里走得近的校长老婆念叨。校长老婆脑子活络,听了江德华的心思,立刻眯着眼出了个主意:“德华啊,你哥在岛上劝不动,你在这儿劝也没用,不如换个法子。你想啊,安杰之所以不肯去岛上,一是怕苦,二是觉得有你在这儿帮衬着,她不用操心家务,能安心带孩子。你要是回老家了,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娃,洗衣做饭、打扫卫生全得自己来,累得撑不下去了,自然就会想着去岛上找你哥,有你哥照着,还有人搭把手,总比在这儿硬扛强。”

江德华一听,眼睛顿时亮了。她觉得校长老婆说得在理,自己留在这儿,安杰永远体会不到独自支撑的难处,只有让她亲身体验一下,才能明白去岛上是最好的选择。而且她也打心底里希望嫂子能和哥哥团聚,一家人整整齐齐的,在岛上安安稳稳过日子。

思来想去,江德华终于下定了决心。她没跟江德福商量,也没提前告诉安杰,只是在一个清晨,偷偷收拾了行李,留下一张字条,就跟着校长老婆介绍的同乡回了老家。字条上没多说别的,只写着“嫂子保重,我回老家待阵子,盼你和哥早日团聚”。

安杰发现江德华走了时,整个人都懵了。三个孩子,大的五岁,小的还在襁褓里,家里的洗衣做饭、打扫卫生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。她从小没干过粗活,洗几件衣服就累得腰酸背痛,做饭更是手忙脚乱,常常把饭煮糊、菜炒咸。江国庆和江军庆又格外调皮,一个到处闯祸,一个整天哭闹,安杰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,黑眼圈越来越重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。

我看着安杰的狼狈,心里既心疼又无奈。我能做的,只是尽量懂事,帮她哄着江军庆,提醒江国庆不要闯祸,可这些对于一个独自带三个孩子的母亲来说,实在是杯水车薪。

我对知识的渴望,大概是从那时开始萌芽的。安杰的书架上摆着不少书,有古典名著,有外文小说,还有几本科普读物。我不识字的时候,就缠着安杰给我讲里面的故事,等稍微大一点,就自己捧着书瞎翻,遇到不懂的字就问安杰。

“妈妈,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?”

“妈妈,为什么船能浮在水上,石头却会沉下去?”

“妈妈,海水为什么是咸的?”

我的问题越来越多,有时连安杰都答不上来。她总是笑着刮我的鼻子:“你这孩子,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?等你长大了,自己去书中找答案吧。”

江德福之前就对我的求知欲格外欣慰。他没读过多少书,是在部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,深知知识的重要性。之前托人从外地给我买了《十万个为什么》《趣味物理学》,还经常用木头给我刻军舰模型,一边刻一边给我讲浮力、讲动力:“安苏,你看,这军舰能在海上跑,就是因为它排开的海水重量,比它自己还重。”

那些朴素的讲解,在我心里埋下了科学的种子。我知道,在这个即将迎来巨变的时代里,知识或许是唯一能安身立命的武器。

江德福收到安杰的信,得知江德华回了老家,又听说安杰独自带三个孩子的辛苦,又气又心疼。他拿着安杰信里转述的江德华的字条,瞬间就明白了妹妹的心思——这丫头,是想用这种办法逼安杰上岛啊。他又气妹妹做事冲动,没跟自己商量,又心疼安杰独自受累,赶紧给安杰回信,让她别硬扛,实在不行就尽快带着孩子上岛。

可安杰看着信,还是咬着牙坚持:“我再试试,总能撑下去的。”

江德福走后,家里的日子看似平静,可外面的局势却越来越紧张。***开始在街头巷尾“破四旧”,砸佛像、烧书籍,***因为“资产阶级思想”,被单位的造反派盯上了,经常被拉去批斗。

安杰每天都提心吊胆,她把家里的外文书籍、古典名著都藏在床底的木箱里,用旧衣服盖得严严实实。她叮嘱我:“安苏,以后看书只能在家看,不许带到外面去,也不许跟别人说家里有这些书,知道吗?”

我点点头,心里明白,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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