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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阿菱。」

清涯不断唤着桑菱的名字。

一次比一次更加温柔。

好像这样做,便可以抵消镇妖塔内六年的生不如死。

别说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我。

便是桑菱本人真能活着回来,对他怕也除了恨,再不会有分毫多余的情绪。

「阿菱,」清涯自顾自说着:「这六年间,为师一直很惦念你,放心,从今往后为师定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。」

他说着,还想来摸我的头发。

还真是图谋不轨。

就在此时,我体内属于桑菱的那屡神识,忽然爆发出滔天恨意,差点将我也带跑偏了。

也是,明明当年亲手将人送进镇妖塔折磨的人就是清涯,他竟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。

换做我是桑菱,怕是恨不能将他食之而后快。

眼见那手越来越近,我正想着要不要直接给他一口咬掉。

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。

「师尊!」

涿锋的声音随之响起。

清涯即将落在我脑袋上的手倏地凝滞,几息后,他缓缓吐出口气,将手紧握成拳后放了下去。

随之,他一瞬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,扬声。

「何事?」

涿锋推开门,同假意拦他的乔萋萋一道走了进来。

未等张口便看到立在旁边的我。

他立刻用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瞪住我,顺便抬手将我指住。

「你竟还敢来师尊这里恶人先告状!」

清涯蹙了蹙眉,问。

「究竟是为何事?」

涿锋双手抱拳,铿锵有力地告状。

将镇妖塔外,自清涯走后的所有事,全部事无巨细地说出。

着重讲了我有多蛮横猖狂。

而乔萋萋又有多柔弱可怜。

还满口——

「弟子绝无丝毫偏颇。」

听完涿锋的犬吠,方才还对着我信誓旦旦情深似海的清涯,再朝我看来时,眼中已然满是失望与责怪。

呵,好一个「定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」。

话里话外全是心怀不轨。

关键时刻却对旁人的构陷深信不疑,轻而易举便给桑菱定了罪。

难怪当年能没有丁点犹豫,只听信了乔萋萋的一面之词。

便将桑菱送进镇妖塔。

原来世人交口称颂的天下第一人。

不过只是个伪君子。

屋里气氛凝滞。

清涯静静望住我,似是想让我主动认错。

亏得我本还因为桑菱的记忆,想再与他周旋几天。

可惜这人忒得不识好歹。

扫去此前假装出来的唯唯诺诺。

我挺直脊背与清涯对视,唇角一勾,便将他先前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。

「师尊不是说,从今往后再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吗?」

清涯冷清淡漠的神情一滞。

指望着他出头的涿锋,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
「你这废物,休得在此胡言乱语!」

涿锋咬牙切齿道。

我无视他的狂怒,只问清涯:「师尊莫不是要言而无信?」

半晌,清涯貌似公正道。

「本尊虽说了会护你周全,却也不会无视纵容你随意欺辱同门,你既不知悔改,又何须本尊回护?」

嚯,好一个活灵活现的伪君子。

压下桑菱愈发澎湃的恨意,语气中不免带出几分嘲讽。

「从始至终,师尊既从未信过我,也就不必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来骗我了。」

「桑菱!」

清涯压低眉心看过来,出声呵斥。

我迎上他的目光,看清了那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不满。

偏心偏得明目张胆,却又不准人说。

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。

既然不信,那就多说无益。

「弟子伤还未愈,就不打扰几位师徒情深了。」

我直言道:「弟子斗胆,请师尊看在我灵根疏落,识海枯竭的份儿上,就算要罚,也烦请给我几天时间疗疗伤。」

说完这些话,不管房内几人面色如何,我头也不回转身离开。

身后还传来涿锋暴跳如雷的指责。

「师尊您看,她刚从镇妖塔出来就这般猖狂,根本没有真正认错,您万不可继续纵容她啊!」

清涯的语气则听不出喜怒:「涿锋,桑菱的爹娘终究是你的救命恩人。」

涿锋不屑:「那又如何?若她爹娘知晓她如此顽劣不堪,只怕还要来感谢师尊愿意教导规训她。」

不愧是师徒。

这脸皮,一脉相承的厚。

方才还怒气翻腾的桑菱神识,自我离开清涯住处,便又躲了起来。

回小院的路上。

陆陆续续遇到不少归元宗弟子。

大多数都对我视若无睹。

还有少部分,便是打着给乔萋萋出气的旗号。

「还当你在镇妖塔待了几年,出来后能老实些,结果还是这么不堪教化,像你这种废物,就该有些自知之明,早日自请离开归元宗才是,省得拖累我们宗门的名声。」

「就是,应该拜入清雅仙尊座下的本该是萋萋师姐,却被你这个废物捷足先登!」

「萋萋师姐那么好,你算什么东西!」

「还仗着有仙尊做师父,几次三番欺负萋萋师姐,你这种人也配待在我们归元宗?」

环境清幽,灵气充裕的归元宗。

因为这些时时刻刻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玩意儿。

比我千万年前路过的魔物池更加臭不可闻。

忍了再忍。

还是没忍住掩了掩鼻子。

「你他***什么意思!」

其中一个,看到我的动作后登时勃然大怒,两只眼睛睁得堪比铜铃朝我瞪来。

好似我这动作有多欺辱他们。

可实则,我也只是无奈自保而已。

「你们几日没有洗漱净口了?」

我捂着鼻子,蹙眉看过去。

「怎会这般臭气熏天,我都快要不能喘气儿了。」

「你!」

又一人怒不可遏,盯着我的眼神阴狠至极。

六年前他们尚能迫于清涯威严强自忍住。

如今嘛。

怕不是不会再那般顾忌了。

「你等着!」

一尖嘴猴腮的男弟子,抬手指住我语带威胁。

我耸耸肩,并不在意:「好的。」

月黑风高。

刚在屋里躺下,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。

声音压得极轻,若非我本为凶兽,怕也是听不到的。

随之而来的,还有一阵窸窸窣窣。

「师兄,这桑菱毕竟是清涯仙尊的弟子,咱们今日这般…当真不会有事吗?」

有人颇为忐忑地问着。

「怕什么?」被唤作师兄的人不屑道:「你没见镇妖塔外,清涯仙尊连话都懒得同她说?」

说话间,他愈发得意洋洋。

「别说今日之事仙尊不会知晓,便是真知晓了,也只会感谢我们替他出手教训这废物而已。」

旁人被他这番屁话说服了,不再置喙,只朝着屋门摸索而来。

伸手不见五指的如墨浓黑中。

我听着他们的对话睁开眼,抚上自出了镇妖塔,便一直倍感饥饿的肚子。

眼中血色划过,舔了下干涩的嘴唇。

门开的瞬间,我悄无声息下床,隐匿在夜色中,耐心等待着猎物入洞。

忽的。

屋内闪过一道白光。

那些人出手了。

「***,***吧!!!」

随着饱含怒火的呵斥,凛冽剑光直劈单薄的床榻。

「哗啦」一声,早就不堪重负的床板,眨眼被这道剑光劈成两半。

出手那人冷哼一声,信步上前,约莫是要检查我的死活。

「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,果然是个废物。」

来人一步步靠近床榻。

我隐在夜色中,蓄势待发。

「人呢!」

我轻笑出声,在几人惊愕万千的目光中,走入洒落屋内的银白月辉。

朱唇轻启,我轻声细语地问。

「师兄,你在找我吗?」

「桑、桑菱?你怎么!怎么可能!」

大惊失色之下,那人连连后退,却无意中被什么东西绊倒,踉跄几步后才艰难站稳。

「你、你怎么……」

不欲同他们周旋,我抬起手,指尖在额头轻轻一划。

下一刻,属于桑菱的外皮陡然滑落。

总算能袒露本身的我,饥饿难耐地舔了下爪子,猩红双眼朝他们看去。

霎时间,屋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。

「你、你不是桑菱!」

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
我脑袋微微歪着看向他,一双兽瞳中被轻蔑填满。

「我当然不是,她何时能有我这般本事。」

「你、你到底…你到底是什么怪物……」

哪怕嗓音已经颤抖到不成样子,依然有人坚持地问道。

我忍不住笑出声来:「知道那么许多做甚?反正你们马上就要变成我的腹中餐了。」

「快、快走,快去告知清涯仙尊!」

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几个人你推我攘地便朝外面冲去。

可惜呐。

从我踏入这小院起,便已经布下结界。

只要我不准,便是大罗金仙来了,也只能——

有来无回。

翌日一早。

几个弟子失踪的事,果不其然在归元宗内掀起轩然***。

就连我这小院也被执剑堂细细搜查了一遍。

我窝在院里的躺椅上,脸上遮着只斗笠,对这群借搜查之名,在我的地盘翻箱倒柜的玩意儿,眼不见为净。

手掌有意无意轻***肚子。

好多年没吃过修士了。

虽然个顶个的臭,但味道确实比镇妖塔内的那些妖魔要好些。

「桑菱师妹。」

负责带队搜查的乔萋萋,持剑来到我面前。

挑起斗笠,朝面带不善的女子看去。

同涿锋在场时弱不禁风不同,眼下的乔萋萋强势而傲慢。

勾了下嘴角,我忍不住问她。

「乔萋萋,涿锋可知道你有人前人后两副面孔?」

乔萋萋眼神愠怒,还带着几分恶毒,语气却还偏要做出关心人的假象。

「师妹在镇妖塔耽误了许多年,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,自该日夜不辍勤学苦练来弥补,怎好如此散漫?」

难怪之前对上此人,桑菱始终无一胜绩。

生来便被千宠万娇着长大,爹娘身死宗门被灭后,后成了天下第一人的徒弟。

这样的桑菱,哪里能比得上满身心眼子的乔萋萋。

而这种貌似关心,实为贬低地话术,过去也的确能让乔萋萋屡试不爽。

可惜啊,如今她面前的人早就换了里子。

斗笠重新覆面,我发闷的声音自斗笠下传出。

「我因何进的镇妖塔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有这在我跟前装腔作势的闲工夫,不如想想该怎么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,省得哪日漏了陷,伤了为你魂牵梦绕是非不分的大师兄。」

乔萋萋站着没动。

一道满含杀意的灵气,却悄无声息逼至近前。

我掀掉斗笠,戏谑看她。

「怎么?又想故技重施了?」

乔萋萋依旧端着她那副无辜模样。

「我知道师妹怨我当年同师尊说了实话,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,你也已经平安从镇妖塔出来,又何必还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?」

她故意抬高音量,果然立时吸引来了几乎全部在场弟子的视线。

众人的注视下,她演得愈发卖力。

「我如今也只是关心你,还想对你弥补一二,想要同你冰释前嫌,你又何必如此恶语相向…」

语气隐忍,双眼含泪。

一副被我欺负了却又无可奈何的可怜样。

眼见周围弟子,因她这副作态,也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,我终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也提高了音量。

「乔萋萋,我是真不明白,你这么一如既往地针对我到底是为什么?」

我站起身,满脸狐疑看住她,虚心求教。

「难道就是因为当年没能顺利拜入师尊座下吗?那你如此做派,又将这些年将你悉心教导的源合长老置于何地?」

乔萋萋神色一变,刚要说话便被我抢了先。

我也做出泪眼婆娑的模样,***胸口一个劲儿后退。

「乔师姐,我自问从入门起便因对你心怀愧疚一再忍让,可就因为没做成师尊的徒弟,你一而再再而三对我不依不饶。」

「你明知我刚从镇妖塔出来,全身经脉尽断,灵根、识海无一不受损严重,却还要对我如此步步紧逼。」

「既然师姐如此不甘,我当下便同你一道去与清涯仙尊与源合长老面前陈明,若能叫师姐不再追究,我便是换个师尊又有何妨?」

虽然初来乍到。

但我也知道,无论修真界还是凡世,都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。

若当真如我所说般去换了师父。

莫说她在归元宗经营了十几年的好形象,约莫要毁于一旦。

而被辱没至此,便是脾气算是这归元宗内一等一好的源合长老,怕也做不到一笑置之。

乔萋萋当然不会蠢到这个地步。

她艰难撑起笑容为自己辩解。

「师妹休得胡说,莫说眼下,便是过去几年我也从未有过这般想法!」

可架不住偏有人要将她赶鸭子上架。

她话音刚落,一道身影落入院内,是涿锋。

先前就是察觉他即将赶来,我才会刻意说出那些话。

这种激将法或许对乔萋萋不管用。

但对日思夜想要让她做自己亲亲师妹的涿锋,那必然是一用一个准儿。

涿锋一把捉住乔萋萋手腕,目光灼灼盯住了我。

「桑菱,难得你有这份心,既如此,那便与我和萋萋师妹一道去拜见师尊与源合长老吧。」

「凭你的资质本也就不配拜入师尊座下,能主动让贤也算你有自知之明,比起师尊,确实源合长老更适合教导你。」

涿锋实在有些迫不及待。

可他这番话,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看不起源合长老了。

更别说,在场弟子中大多是源合长老的徒弟。

一阵尴尬的沉默后。

终于有弟子认不出出声质问。

「大师兄此话何意!」

「原来在大师兄眼中,我师父根本不配教导乔师姐吗?」

「乔师姐莫非也是这样想的,才会对没当成清涯仙尊的徒弟那样如此介怀!」

「什么叫源合长老更适合教导桑菱!大师兄这话太过分了!」

虽然早知道这些弟子闭回拉踩。

但踩得这么明目张胆,完全不把我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,还是多少让人有些不快。

涿锋愣了下,反应过来后开始找补。

可他刚刚那话说的太绝对,饶是如何找补都已经无济于事。

而被他推上风口浪尖的乔萋萋。

此时也顾不得再装腔作势了,只急切地一道解释。

「师弟师妹们误会了,自我入门师父对我一向对我体恤关怀,我断不会有那样的想法!」

可事关自己师父,这一次,弟子们没再像先前那般轻信她的话了。

被一股脑针对,涿锋理所应当又把气撒到了我身上。

「你竟还敢出言挑拨,如此不堪教化,还不如当初死在镇妖塔内来的干净!」

我也不理这对狗男女。

扭头飞快往院外走。

「大师兄既这么厌恶我,那我这便去找师尊陈明利害,让他老人家将我逐出师门,收了乔师姐吧!」

「你给我站住!」

涿锋急火攻心就来追,想制止我的动作,却又始终靠近不得。

乔萋萋也急了:「师妹,你别冲动!」

「桑菱!」

眼见拦我不得,涿锋终是出了手。

就在那杀意凛然的攻击落到我身上的前一瞬,一道身影猝然而止,将我护在身后。

眨眼,涿锋那道使出全力的攻击,便被尽数化解。

「涿锋,清涯仙尊平日便是这般教导你的?」

来人正是被涿锋话里话外瞧不起的源合长老。

修为凝滞数十年。

此时的他已是中年人模样。

可纵使如此,对付一个涿锋也轻而易举。

看到源合长老的当下。

涿锋脸色一白,再不敢有任何动作,只讷讷站在原地,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没人知道,对于方才弟子们的争吵,他究竟听到了多少。

「师父!」

乔萋萋急切上前一步,哽咽道:「大师兄方才也是为护我才会对桑师妹出手,求师父看在萋萋的份儿上,莫要为难大师兄了。」

我:「……」

先前还以为她多少有些脑子。

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她了。

甚至没去确认先前的话有没有被听到,就急吼吼去给涿锋求情。

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想换个师父是吧。

「萋萋。」

桑菱记忆中,对宗门弟子向来一视同仁慈和的源合长老。

头一次,没给乔萋萋好脸色。

「涿锋方才那些话,可也是你心中所想?」

这话一出,乔萋萋也顾不上给涿锋求情了,「扑通」一声跪在地上,开始为自己辩解。

「师父莫要被有心之人挑唆,萋萋自拜入师父门下,便再未有过其他心思!望师父明鉴啊!」

我转而看向源合长老,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痛心。

「我的修为与境界的确都不能与清涯同日而语,若你想转拜清涯门下,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儿上,为师可以替你说合一二。」

哪怕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,源合长老此时说得定然是反话。

不过想以此确定,乔萋萋究竟真心为何。

可惜。

乔萋萋太想做清涯的徒弟了,竟把这话当了真。

虽没立刻开口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她确实心动了。

至于涿锋。

本就是个没脑子的,自然就成了在场唯二把这话当真的人。

「多谢源合长老!」

他喜不胜收,张嘴就替乔萋萋道了谢。

「师尊总教导我们,源合长老便是归元宗最心系弟子的,如今看来,师尊果然所言非虚!」

「涿锋在此先替萋萋师妹谢过长老,长老往后有任何差遣,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。」

此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乔萋萋换师一事。

自然就看不到,周围弟子看向他的眼神,已经从以往的敬仰崇拜。

逐渐化作了震惊与不齿。

不枉我一片良苦用心,总算叫他们看清了涿锋真正的嘴脸。

就算将来被我吞掉,大抵也能做个明白鬼。

未等源合长老再开口。

清涯赶到了。

刚见到清涯出现,涿锋便迫不及待吼了一嗓子。

「师尊!您来得刚好!源合长老说愿意让萋萋师妹与桑菱换师,源合长老如此深明大义,当年收徒大典上,您本就打算手下萋萋师妹,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!师尊往后也再不必被那废物所累!」

得,又一句得罪人的话。

他到底是有多恨源合长老?

源合长老以及他坐下弟子的脸色,果不其然随着涿锋这句话,变得愈发难看。

有护师心切的弟子忍不住质问。

「依着大师兄的意思,我们师父就合该被桑菱所累,是这样吗?」

涿锋张口结舌,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幕,心下只觉得可笑。

自知说出了话,涿锋不敢再言,只面带希冀看向了清涯。

乔萋萋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。

她又做出那副普天之下自己最委屈的样子,泪光盈盈望向清涯。

「仙尊,师父对我多有误解不愿再要我,求仙尊收留。」

说罢,便柔弱无骨地盈盈一拜。

瞧这情形,不知道的,还当她是在自荐枕席呢。

而先前对她多有回护的弟子们,此时也算是看清了她的本来面目。

于是出言讥讽。

「方才还说没有别的心思,仙尊一来便求着拜师了,师姐所作所为真叫我等望尘莫及啊。」

乔萋萋脸色倏地一白,但此刻也只能隐忍不发。

清涯一言不发将两人看住,直到涿锋乔萋萋磕着头的身体开始打颤,这才缓缓言道。

「涿锋,本尊竟不知,你何时成了本尊肚里的蛔虫。」

清涯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。

涿锋一怔,还想说些什么,却直接被清涯一道术法封了口。

接着,他视线转而落在乔萋萋身上。

「归元宗的规矩,门内有弟子一旦拜师,除非被逐出宗门,否则此生不得更改。」

「乔萋萋,本尊凭什么要为了违反门规?」

「你身在源合长老门下,却好高骛远忘恩负义,妄图另拜师门,本尊如何能收你?」

跪伏着的乔萋萋猛地直起身子,大惊失色看住清涯。

她急慌慌想要解释,却同样被清涯封了口。

时机已到。

也是时候为桑菱***一下冤屈了。

「师尊,弟子有话要说。」

信步上前,我在清涯面前站定,而他竟还以为我要替那两个玩意儿求情。

没等我开口便直言:「阿菱,你也不必再多言,此事为师自有定夺。」

这是清涯第一次。

于大庭广众之下,喊出桑菱的小名。

而在桑菱此前的记忆中,莫说小名,清涯过去在人前时,甚至连「桑菱」这两个字,都是不愿意叫出口的。

心下嘲讽一笑,我忽略他的话,继续说了下去。

「弟子今日,便是想同大师兄还有乔师姐,好好分说一番过去那些对错。」

清涯一向淡定的脸上,浮现愕然。

只是源合长老嘴比他快,先一步问了出来。

「你这话什么意思?」

扫了眼周围还不算多的弟子,我又道:「烦请师尊和长老将宗门弟子召来,有些事,还是人多些说才好。」

闻言清涯还略有犹豫,源合长老却径直去吩咐自己的弟子了。

见状,清涯哪怕再有其他顾虑,也只能同对方一道。

没过多久。

不止宗门弟子,便是掌门和其他长老,也全都到场了。

小小一个院子霎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「现在应当可以说了吧?」

源合长老问了句。

我点点头,从储物袋中,拿出一颗散发出莹莹白光的储灵珠。

这里面储存着的,便是我从桑菱记忆中剥离出来的,她此前被乔萋萋与涿锋以及门内其他弟子各种欺辱陷害的画面。

万众瞩目下,储灵珠缓缓升空。

「师尊,掌门,诸位长老,自我当年拜入师门起,便无一日不在遭受来自我这些所谓师兄师姐的责难与欺辱。」

储灵珠在半空停下,桑菱这些年来备受欺辱的画面,立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。

这其中。

有她被乔萋萋恶意挑衅***反击,却反被污蔑遭受惩罚。

有她被涿锋以为乔萋萋出气为名,日复一日的恶语相向,甚至动手教训。

有她被那些以涿锋和乔萋萋马首是瞻的弟子,排挤、孤立以及刁难。

从拜师到被压入镇妖塔。

不过短短半年。

桑菱竟未能在这地界有过哪怕一天舒坦日子。

早在我拿出储灵珠时。

乔萋萋就呆住了。

而涿锋更是目眦欲裂要冲过来抢,却被早有提防的源合长老一个术法定在当场。

曾经无数次欺辱桑菱的画面不断上演。

两人从起初的愤愤不平,逐渐变成脸白如纸。

还有那些也在画面中露过面的弟子,无一不抖如筛糠摇摇欲坠。

可只上演这些哪里够?

我就是要趁着这个大好机会,把这座宗门从上到下干过的龌龊事,全部揭露出来。

既然是从上到下,那就必不可能漏了清涯这个伪君子。

开胃菜结束。

半空中画面一转,出现了清涯的脸。

画面中,清涯对桑菱步步紧逼,直到把桑菱逼到退无可退,才在少女畏惧的表情中,强硬的将人揽入怀中。

口中还不断倾吐着各种足以叫人头皮发麻的情话。

这副场景一出现,在场众人无一不瞠目结舌。

「清涯,你竟然做出如此悖逆伦常之事!」

源合长老当场怒斥。

清涯铁青着脸色朝我看来。

「阿菱,你——」

他刚要开口,便被我直接打断。

「师尊,多说多错,不如接着往后看。」

画面一幕接一幕闪过。

很快便来到,乔萋萋此前指天发誓说我故意害桑菱的时候。

可画面中上演的场景,与她当初所说却截然相反。

是她不顾桑菱阻拦,一意孤行要去万妖池捉拿千年大妖,这才致使自己受了重伤。

还连累了前去救她的桑菱。

看着画面中,瘦小的桑菱被那妖物一掌扫翻在地,还强撑着一口气想救人。

人满为患的小院,陷入一片死寂。

同时,画面中妖物发怒的吼叫,也刺激着在场大多数人的鼓膜。

「乔萋萋。」

我喊了一声,就见乔萋萋身体忽地打了个颤。

深深吸了口气,强压下神魂中属于桑菱的那股愤怒。

我接着问下去。

「便是桑菱当初没能救下你,却也几乎险些被你害得丢了性命,你究竟同桑菱有什么深仇大恨,让你不顾她受伤未愈,便怂恿着清涯将她关进镇妖塔?」

不知是不是这幅画面太有冲击性。

在场这么多人,竟没有一个发觉我这番质问中的古怪称呼。

「我…我没有……」

桑菱跪在地上,脸上血色早退了个一干二净。

她仓皇地想要解释什么,可除了断断续续几个字,一时间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
画面中继续上演着桑菱的遭遇。

初入镇妖塔,为了自保,面对虎视眈眈的妖物,她色厉内荏地将清涯的名号作为护身符立在了身后。

可随着时间推移,那群妖物也终于明白。

无论桑菱说得有多信誓旦旦,清涯都不会出现后。

它们终于再无顾忌。

「啊啊啊啊!!!!」

被一只妖物偷袭,整个人被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的桑菱,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。

归元宗上下千余双眼睛就这么看着。

身形单薄的少女,被妖兽一次次抛掷高处又重重砸落。

眼睁睁看到她全身骨骼尽裂。

却又被那些还未戏耍够的妖兽治好,陷入了新一轮的折磨中。

她的身体饱受摧残,神魂也被妖兽啃食。

而落入妖兽手中的她。

却因为清涯此前下在她身上的禁制,连自尽都做不到。

无论经脉还是骨骼。

都会被一次次打断,再被重组。

她成了整个镇妖塔中,唯一一个可以被随意戏耍玩弄的存在。

而储灵珠中呈现的,不过只是她整整六年生不如死折磨中,再寻常不过的某一段而已。

甚至还不到一天时间。

「够了!」

清涯终于开口,他一副失态模样朝我看来。

两只眼睛红得好像随时能滴下血来。

「为什么要放出这些画面!阿菱,你是为了折磨我,让我后悔,让我痛不欲生吗!」

我禁不住翻了个白眼。

折磨?后悔?痛不欲生?

明明是他亲手将桑菱送进镇妖塔,竟还有脸说出这种话。

刚要反驳,我转念一想便转了话锋。

「对,我就是故意给你看的,清涯,你总口口声声说你爱桑菱入骨,却又纵容涿锋、乔萋萋,还有那些你或许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弟子,肆无忌惮的欺辱桑菱。」

「你不是爱桑菱,你只是想看她走投无路之下,***妥协于你而已。」

「说我折磨你,说这些画面让你痛不欲生,不对吧?清涯仙尊,明明被折磨,明明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人,从来都不是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。」

清涯少见的失态了。

他脸色灰白,身形佝偻,好似此时此刻的他真有多痛苦。

遭受那一切的,从始至终都只有桑菱那个蠢货而已。

「阿菱……」

清涯嗓音变得哽咽:「我没想过你会遭遇那些,那些妖物被关入镇妖塔明明——」

我再一次打断他的自我臆想。

「用你们的话说,她只是个连金丹期都不到的废物。」

「你凭什么以为,她能在群妖环伺的镇妖塔内安然无恙?」

至此,终于有人发现了我话中的古怪。

掌门问道。

「桑菱,为何你口口声声要称自己为‘她’?」

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只淡淡道。

「往下看吧。」

桑菱在这六年间所受的一切折磨。

都在画面中一一上演。

直到三年前,我从又一次的小憩中醒来,无意中见到妖物折磨戏耍她的时刻。

彼时,尚未原身的我,甫一出现,便将那些妖物吓得作鸟兽散。

浑身是血,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桑菱,总算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。

她抬起被鲜血模糊的脸,满眼绝望朝我望来。

「你是……什么妖怪……」

她用好似破锣的沙哑嗓音断断续续地问着,约莫以为我也要去折磨她。

我只懒洋洋匍匐在原地,百无聊赖地***爪子,饶有兴趣地问着。

「难得,这塔中竟也会有人类出现?」

察觉到我暂时不会出手。

神经紧绷的桑菱松了口气,整个人直接爬到了地上。

好像在同我说话,又好像在自言自语,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。

「被在镇妖塔内竟然还能说话,难怪那些妖物一看到你就全跑了,你应当是个很厉害的妖怪吧……」

我不满道:「小丫头,睁开你的眼好生瞧瞧,我可不是什么妖怪。」

可此时的她早已脸一根手指都动不了。

更遑论抬头来看我。

于是只能问道:「那你,究竟是什么?」

注视她良久,看她确实可怜,我才施舍般告诉了她。

「饕餮,听说过吗?」

饕餮凶名,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

乃至本已绝望的桑菱,听到我自报家门后,竟又生出恐惧。

而此时的小院内外。

也因为我的自报家门,而变得沸沸扬扬。

有弟子尖叫。

「饕餮?!镇妖塔内怎会有饕餮!」

跟弟子们不同,方才对我提出过质疑的掌门,此时看向我的目光,忽而变得惊疑不定起来。

我余光扫到,他甚至开始偷偷蓄力,看样子是想等确认后,对我先下手为强。

懒洋洋打了个哈欠,我只当没看到他的动作。

画面中。

桑菱与我的对话还在继续。

难得有个能聊天的,我耐着性子同她说了许久的话,自然也就知晓了她因为身陷镇妖塔。

「啧,看来无论过去多少年岁,你们人类都一如既往的恶毒又愚蠢。」

桑菱咳了几声,吐出一大蓬鲜血后,才勉强应声道。

「是啊,我确实很蠢……」

「爹娘死了,原本的宗门被屠戮殆尽了,我竟还不懂要夹起尾巴做人,竟还以为,归元宗的人是真心对我好。」

「所以活该被关进镇妖塔,活该被这些妖兽折磨。」

她虽这么说着,但只需一眼,我就能看到她被强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滔天恨意。

人类的七情六欲,永远都是我最爱的食物。

于是,我缓缓起身,不疾不徐踱步到她面前。

用爪子将她***坐起来。

一双金黄兽瞳看住她,声音犹如蛊惑般问道。

「你当真认为,如今遭受的一切,都是你应得的吗?桑菱,你真的不恨吗?」

「你爹娘乃至宗门,都是为救那个蠢货而死,他却忘恩负义害你至此,你难道,真的不想报仇吗?」

本已几近油尽灯枯的少女。

在这一刻。

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,她双手撑在地上,食指甚至深深陷进地面。

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,扬起脆弱的脖子,抬头朝我看来。

良久,她说。

「我当然恨!我恨不能将他,将清涯!将那些欺负过我的人,全都千刀万剐!」

满意于得到的回答,我继续发出蛊惑的声音。

「桑菱,我可以为你报仇。」

「我是饕餮,世间万事万物于我而言,都只是盘中餐而已。」

少女眸中浮现恍惚。

她似乎不能理解我的话。

我抬起一只掌,轻轻落在她肩头,锋利的爪子勾住她早就跟枯草无异的发丝。

「我替你报仇,作为回报,你把这副皮囊借我一用,如何?」

虽然不清楚缘由。

但我确实无数次尝试离开镇妖塔,无一例外全部失败。

而早在见到桑菱第一眼,我就想好,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了。

穿上这副人类的皮囊。

到了适当的时候,自然就能以这副人类之姿脱离樊笼。

少女陷入沉默,我知道,献出皮囊于人类而言,便是丢掉这条命,我愿意给她考虑的时间。

「可是……」

良久,少女再度发出苦涩的声音。

「师尊在我体内下了禁制,我连自尽都做不到……」

禁制?

我轻挑眉梢,勾着她发丝的爪子轻轻一划,将清涯落下的禁制轻松击碎。

察觉到身体的变化,少女难以置信望向我。

我莞尔一笑,张开血盆大口。

「都说了,我能替你报仇。」

画面陡然消失。

至此,在场众人也终于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。

「饕、饕餮!」

有弟子惊声,反应过来后便想逃走。

为护弟子,掌门和众长老蜂拥而上,用身体将我和那些私下逃窜的弟子隔开。

「孽畜!」

掌门厉喝:「本尊今日便杀了你为世间除害!」

我忍不住发出一串笑声:「杀我?还真是大言不惭。」

只轻轻一击,已至渡劫期的掌门,便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似的,朝后横飞出去,而后重重砸在地上呕出血来。

「啊啊啊啊!!!」

眼见掌门如此不堪一击,归元宗弟子惊吓过度,竟有好多连跑都跑不动了。

抬手在额心一点,桑菱的皮囊从两侧分开,软塌塌堆积在地上。

终于能肆无忌惮展露原身,我抻了好大一个懒腰,顺便好好思考了下,该从那个玩意儿吃起。

算了,还是先解决桑菱最恨的那三个东西吧。

「你竟敢、竟敢……本尊要杀了你给桑菱报仇!!!」

看着堆叠在我脚边的桑菱的皮囊,清涯彻底发了狂。

「报仇?」我便应对他的攻势,便打趣般说道:「那你该自尽才是。」

一爪子探去。

不等清涯回神,我已然掏出他的内丹。

失去内丹,清涯一口血喷出,虚弱地瘫倒在地,可饶是如此,他仍旧死死瞪着我,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。

料理完清涯,我转头看向涿锋与乔萋萋所在的位置。

亲眼目睹我一招解决清涯,这二人此时早已吓得面如土色,甚身下至散发出阵阵恶臭。

恶心玩意儿,如此废物,比起桑菱真是差远了。

当然,我不会就这么让他们死个痛快。

即便要杀,也得先让他们好好体验下,桑菱这些年受过的折磨。

「既然你们三个都觉得镇妖塔是个好地方。」

爪子微动,被废掉修为的三个人。

全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拎到了半空。

我迫使他们面向我,金黄瞳人戏谑地把这三人盯住。

「那你们也该去里面游玩一番才是。」

直到被那些妖物连神魂都啃食殆尽,也别想再踏出一步。

话音落下。

我吐出一口气,三人便身体不受控的,惨叫着往镇妖塔飞去了。

解决完这三个玩意儿。

我也准备开始饱餐一顿了。

「孽畜!休得妄为!」

亲眼目睹掌门被我拍飞后,归元宗的七八个长老,如今只剩源合还坚守着。

从桑菱的记忆可知。

整个归元宗,唯一没有欺负过她的,就只有源合和他的亲传弟子。

尤其是,源合还不止一次,在桑菱与乔萋萋发生冲突时,主张不能只听信乔萋萋的一面之词。

可惜,他终究人微言轻。

虽然于我而言,世间万物皆可食,但这样的人类,我还是想给他们一丝机会。

我没对他动手,只说:「你走吧。」

见他表情决绝,我嗤笑了声,又问他。

「源合长老,你当真认为,如此藏污纳垢的归元宗还配得***与之共存亡?」

源合刚要开口驳斥我的话,他那几个看出我并无杀意的弟子,立刻一拥而上,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。

最终,不知是被亲传弟子劝住,还是的确对归元宗失望。

源合没再坚持跟我作对。

已生华发的男人,环顾四周,最后看了眼早已物是人非的宗门。

他长叹一声,化作流光眨眼消失,亲传弟子们紧随其后,纷纷御剑离开。

至于这归元宗内剩下的玩意儿们。

我早已将这偌大山门,笼罩在我的结界中。

只要不得我同意。

任何人。

都别妄想可以离开。

听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惊恐尖叫,我不由发出心满意足的笑。

这就是独属于我的饕餮盛宴啊。

而从今往后。

世上再无归元宗。

完结

小说《我从镇妖塔出来后为了复仇变成了披了***的饕餮》 第7章 试读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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