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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不能怪皇后一直将这闲话家常往悔婚那头引,二公主的话说得是欠委婉,但是没说错,工部员外郎陆坦,他确实是个泥腿子。

陆公子自幼聪颖好学,在朝堂中任意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,可他醉心百工之术,整日要么扎在林间树丛找木材,要么泡在采石场找石材,成天研习些个木作石作瓦作,本来一个玉树临风的倜傥公子,成天弄得灰头土脸一腿泥。

陆坦出仕之后,一门心思想投身他亲爹陆尚书麾下的工部,不愿去其他部门任职,但朝廷又不可能让工部办成陆家的家族企业,现在小陆郎君这个六品「员外郎」,已然是陛下法外开恩硬塞进去得了。

工部位列六部之末,耗时费力没油水,同样是京官,见人自动低影片,更何况陆员外郎这样升职无望的编外人员。许多以诰命夫人为毕生奋斗目标的高门贵女自动***了工部郎君,秦宁这种娃娃亲却不好反悔。这马上就要及笄了,趁着万岁好说话,求陛下换一门好姻亲也不是不行。

可她居然没提。

七八日之后,千里之外的边陲要塞栌镇,镇远大将军吴缜月下秉烛,一改平日的沉稳,将一封家书念得眉飞色舞,手舞足蹈地在太师椅上简直要坐不住。

他的外甥女大公主李思自开蒙起,便开始代他的胞姐吴贤妃给他写家书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写字对大公主不再是难事,渐渐格外喜欢和这位颇见过些世面的舅舅传书写信。

深宫大内里的天不过井口大,国丧之时更显肃杀,这种深灰色的基调下,***姐弟俩在***和殿上所遇之事,于李思而言简直就是活话本子。惟妙惟肖地跟舅舅还原了当日的种种,大公主慨叹:这几乎是淇妹妹长这么大第一回折戟沉沙!秦家的小娘子当庭抗旨,居然成了!母后娘娘和母妃都以为她要悔婚,孰知她居然只求了个荒山头回去…

字里行间处处透着「这厮骁勇」!

吴缜折起信笺,将它和平日里的大将军之威一齐暂且投进了信封,抄起桌上的酒樽,跟对面的公子打趣道:“阔然,现在京里头都在议论,说你个泥腿子配不上人家侯府千金呢。”

胡天八月即飞雪。 一轮冰盘高悬于雪后墨蓝的天空,月光和夜光杯里的酒一样清澈甘洌。墨色的狐裘挂在少年郎君的肩之上,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,昂首望月,英挺的鼻梁缓缓呼出一道薄雾。

下个月,他那个命中注定了两辈子的准夫人就及笄了,母亲早已嘱咐他择期回京赴侯府下聘,大有干脆将大礼一并了成之意。

对于伊人,他没什么意见,甚至没什么印象。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她胞弟的周岁宴,侯府夫人新丧,宴席并未大***大办,只请了至亲。他一生下来就是两家定好的夫婿,必然要去。

那时她不过十一,身量虽然长高了些,但身形还是条直线,眉间稚气未脱,大部分时间目光都盯在胞弟身上,有人稍微抱时候长一点,就会被她找个由头要回去。

彼时他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,若那时他们并肩而立,仿佛隔着辈份,他们当然不可能并肩,且要开始避嫌。再往后,豆蔻少女开始被养在深闺,他就算去侯府,也不再踏足内宅,对秦宁的印象就是个单薄的女童…

行走于嚣嚣红尘,总是要成亲,既然大家都乐见其成,他也不反对。

现如今,奔波在外一年有余,没了宫中规矩家中条框,陆员外郎浑身上下由内及外的通透舒展。他的乐趣,在于沿着边塞展开拳脚,一丝不苟地盖碉楼修瞭望塔。按照规划,他应随吴将军一起沿国境线移防,只需三四年,便能建成北疆最强韧坚实的防线。

此时回京,成不成亲的另谈,祖母大人若看到如今的他这般黝黑精瘦,定然会一把抱住涕泪滂沱满口的心肝宝贝不准他再赴这荒蛮之地。

倒是有个现成的借口拖延,先祖驾崩,臣子的红事理应暂缓,但拖一拖的区别也就是初一到十五。思忖至此陆坦不由一声长叹,“她若真弃了我这泥腿子,倒也是件美事”,一垂眼皮,看到杯中映出那双明眸,“可惜我这般灿若星辰皎如玉树,世间女子又如何肯轻易将我抛却?”

噫——吴大将军一口酒险些呛到,转身一通寻摸:我那柄淬了毒的镇山伏虎刀呢——

再三日之后,两人两马一前一后,不徐不疾地离开了栌镇,打马南下。

若依吴将军,陆坦大可不必这么早启程,区区三千里路,挑选几匹上马,途中驿站备好接应,马踏飞燕,五日之内进京绰绰有余。

陆坦站在廊下揣着手手,看着打小就跟着他的书童兼保镖陆不急打包行李备马,答曰,“在下小小一工部员外郎,一身正气两袖清风,休想让我用半年的俸禄来替大将军养马——”

吴大将军背起手来呵呵三声,“陆阔然,你何时能改改这一毛不拔锱铢必较的臭毛病,忒小家子气!这要是回京了还不让你家新夫人看笑话。”

陆坦剑眉一挑,“话别说早,万一人家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呢…”

秋天到了,一群大雁往南飞,一会儿排成工字,一会儿排***字。塞北高高的白云天下,云破之处,陆公子迎风矗立,眼望大千世界,眉间自有河山,“兄台请放心,多则月余,少则***,小弟必回归履职,定不负所期。”

闻听此言,吴缜顿时眉舒目展。世家子弟之中,博闻强记又不纸上谈兵,精于算学又懂得精打细算,肯走出琼楼玉宇到偏远塞上踏踏实实配合他做实事,性子还不骄纵,难得有一个陆坦,将军心里着实不舍。

三千里路云和月,不急陪着他家陆大公子足足行了一个月有余。

所行之处,大公子一会儿刨一下地,一会儿舀一瓢水,路过城乡村镇,驿馆那是绝对不会去住的,仗着两人都长得面善,专挑老实人家借宿。进了人家陆公子却十分不老实,从厅堂到厨房再到庭院甚至茅厕,都要细细考量一番。

行为诡异,搞得不急十分尴尬,可偏偏他家公子却神色自若。

不急也不敢抱怨,只跟在后面陪一串笑脸留一路的住宿费伙食钱。他自幼跟随少爷左右,深知他的性情,小陆郎君向来宽于待人,可你但凡对他的「匠人精神」稍稍露出一点不耐烦,他立马找一片青山绿水,一屁股坐下来,语重心长地开始规劝你要学会「见山看骨」。

山峦要看脊背,河流要看走形,房屋要看地基梁栋…说得口干舌燥了舀一瓢清泉牛饮完了再接着掰扯,直到你心服口服为止。

所以一看到遥遥而立的京都城北大门,不急如释重负:“公子!咱们到家了!”

小说《大广苑》 第4章 试读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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