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苏晴就被楼下嗷嗷的号子声惊醒了。缝纫机板上还摊着文工团那十套军装裙的样板,炭笔画的线稿在晨光里泛着青。她揉着眼睛扒窗台一瞧——好家伙,王浩正带着一溜兵蛋子跑操呢,军绿背心湿得贴在后脊梁上,腱子肉绷得跟小老鼠似的乱窜。
'瞅啥呢?'赵春梅的大嗓门突然从楼道炸进来,'妹子赶紧的!供销社今早来了一批上海产的有机玻璃扣,去晚了可就抢不着了!'
苏晴手忙脚乱套上的确良衬衫,临出门前鬼使神差把王冠牌剪刀别在了后腰。自打上回在走廊惊走***,她这心里就跟揣了只耗子似的,整天窸窸窣窣地挠。
菜市场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。赵春梅抻着脖子往前冲,苏晴却盯着卖布料的摊子走不动道——那莹光又冒出来了!这回不是夜里淡淡的月白色,而是大白天里金灿灿的亮,照得的确良布料经纬分明,连腈纶混纺的结节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'魔怔了?'赵春梅折返回来拽她,'扣子都快叫人抢光了!'
'等等...'苏晴突然蹲在一个卖处理的摊前,手指捻着匹染花的卡其布,'大姐,这布...是不是浸过碱水?'
卖布的大婶吓一跳:'你咋知道?运输队翻车掉河里了,捞上来就成这样了。'
苏晴眼底金光流转,那布料在她眼里竟自动分解出经纬密度:'三块五我全要了,碱烧的用醋泡能固色,改作训服比新布还耐穿。'
'哎哟喂!'赵春梅猛地拍大腿,'我说文工团那军装裙腰线掐得咋那么准呢!妹子你这眼睛是尺子做的啊?'
这话倒提醒苏晴了。她试着凝神去看赵春梅的腰身,嗡的一声——对方的三围尺寸居然跟打字机似的咔咔往脑子里蹦!连右肩比左肩低两分的体态缺陷都映得清清楚楚。
'春梅姐...'她嗓子发干,'你跳舞总顺拐,是不是右边裹腿绑太紧了?'
赵春梅活像见了鬼:'神了!文工团教练都没瞧出来!'
两人正嘀咕着,市场那头突然哐当一声响。苏晴后颈的寒毛唰地立起来——***踹翻了个菜筐,正阴恻恻地扒开人群往这儿挤呢!
'阴魂不散的东西!'赵春梅叉腰要骂,却被苏晴死死拽住胳膊。那莹光视野里,***裤腰别着的三角刮刀正泛着冷铁的青光,后头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工。
'从后门走!'苏晴推着赵春梅往肉摊后头钻,腌臜的血水味儿混着苍蝇嗡嗡声扑过来。***的骂声越来越近:'破鞋!真当嫁个丘八就成官太太了?'
眼看要被堵在死胡同,苏晴突然摸到后腰的剪刀。冰凉的铁器沾了汗,滑得握不住。她慌得直哆嗦,眼前却闪过王浩夜里给她涂药时抿紧的嘴角。
'操!'***狞笑着扑过来刹那,苏晴闭眼胡乱一划——咔嚓!布匹撕裂声刺得人耳膜疼。
等睁开眼,她自己都吓懵了。那剪刀竟跟活物似的旋出个银花,不但撕开了***的袖管,还顺带把旁边猪肉摊的麻绳给绞断了!半扇肥猪哐当砸下来,正好压住***同伙的脚面子。
'我的手...'苏晴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,那金光正顺着血管往胳膊肘窜,**辣地烧,'刚才那下子...够扎三百个盘扣了...'
市场里炸了锅似的乱窜。赵春梅抡起猪腿骨要拼命,却被苏晴拽着往外冲。身后***的嚎骂混着猪肉贩的叫赔声,沸反盈天地追着她们跑过三条街。
等瘫倒在筒子楼门口,赵春梅呼哧带喘地掰她手指:'妹子你刚那招跟谁学的?王营长教的军体拳?'
苏晴望着自己通红的手掌心发呆。那金光正慢慢褪成蚊香似的灰烬,在皮肤底下明明灭灭地闪。
晌午头王浩回来时,带回来一饭盒国营饭店的红烧肉。看见苏晴对着缝纫机发愣,伸手就要揉她头发:'听说早市有人闹事?没伤着吧?'
'别动!'苏晴突然尖叫着拍开他手——那金光残影还在视网膜上跳呢,王浩伸过来的五指在她眼里突然变成解剖图似的筋络走向,吓得她后背直冒冷汗。
王浩的手僵在半空,眉头慢慢拧成疙瘩:'手怎么抖成这样?***那杂碎...'
'不是!'苏晴慌忙把发烫的指尖塞进凉水盆,溅起的水花里浮着油汪汪的日光,'我就是...缝衣服缝魔怔了。'
屋里顿时只剩缝纫机皮带空转的嗡嗡声。王浩突然蹲下来攥住她泡发白的手,喉结滚动了好几下:'晴晴,要不我打报告调你去服务社当售货员?总比整天踩机器...'
'我不!'苏晴猛地抽回手,水珠子甩在军装裙刚绗好的云纹上,'文工团汇演服装后天就要交,政委太太还说请我看演出呢!'
望着丈夫欲言又止的脸,她突然把发烫的额头抵在缝纫机冰凉的金属板上。嗡嗡的震动声里,自己都听不清是在说服谁:'没事儿...就是天热烧得慌...'
夜深沉得能拧出墨时,苏晴突然从床上惊坐起来。王浩在身旁睡得沉,呼吸声压得又重又稳。她却鬼使神差地摸黑坐到缝纫机前,指尖刚碰到梭芯——嗡!金光暴涨得刺眼,整台机器竟在她手底下发出类似机床的轰鸣!
'老天爷啊...'她望着自己自动穿针引线的手指,布料像有了生命似的在金光里翻卷缠绕。军装裙的立领自己掐出棱角,盘扣自动拧成五角星,甚至能看见金线在布料经纬间疯长成隐蔽的八一徽章纹样。
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。她突然想起姥姥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的胡话:'苏家女儿的手...是受过祖师娘娘点化的...'
窗外突然滚过闷雷,初夏的头一场雨砸得油毡棚噼啪作响。金光摇曳中,缝纫机板上未完工的军装裙摆突然无风自动,簌簌地旋出个利落的弧度。
苏晴颤着手去摸剪刀,冰凉的铁器沾上汗涔涔的掌心,竟嗡地发出类似军号的长鸣。她望着玻璃窗上自己惶惑的倒影,喉咙里哽着半句不敢问出口的话——
这双突然能剪风裁月的手,究竟是要裁出锦绣前程,还是...剪破哪道要命的底线?